风景依旧,故人难寻。天边的红轮宛若一台年久失修的聚光灯,在急速下沉,黑暗在朝看客们招手。在足球场的一个边角,冷冷清清,一株玉兰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我想起一中原是玉兰的世界。每到春季,色彩各异的玉兰花争芳斗艳,竞相绽放。白玉兰,紫玉兰,犹如一个个绰约多姿的少女,微风拂过,引来缕缕清香。
“你还记得那次事故吗?”我想起高中时代一桩趣事。
“雨轩和吴皓熙?”雍航差点笑出声来,“我当然记得。他们两人在一棵玉兰树下亲吻,让教导处主任逮了个正着。江主任气得咬牙切齿:‘亲嘴也就算啦,居然敢抱得那么紧!’”
当年那个女生确实倒霉,差点被开除出校。“我记得后来你把那一幕画了下来,还拿过一等奖。”
雍航继续弹着钢琴。我关上一扇窗户,这才意识到有人已然拉开黑夜的帷幕。我坐在一张课桌上,瞅着对面那栋颇具历史年代的建筑物,最高的那一层楼灯火通明。领导们的会议还没有结束。
我回转过身时,琴声戛然而止,好像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到头了。一阵静默,接着是琴盖轻轻合上的声音。“你安心工作,”我说,“他们只是想搞些恶作剧而已,还是说你是为了捉弄我这个当警察的朋友?”
雍航朝窗外瞥了一眼,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毫无表情地讲起所谓“更来劲”的教书历程,语速不紧不慢,一点人情味也没有,宛如一个机器人发出来的声音。
第一只花盆从天而降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几乎跟林老师擦肩而过。他说他都能感觉到头发飞了起来。之后一个星期里各种恶作剧接踵而来,比如林雍航老师放在讲台上的水杯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而且情况越来越严重。从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到最近的蜈蚣、蟑螂和看似死老鼠的尾巴,不一而足。
直到今日的图针,刺入屁股的那一刻,林老师歇斯底里发作起来,却引来台下一片哄然大笑。他像小姑娘一样伤透了心。毫无疑问,林老师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校长是靠不住了,就在他拨打110时,他忽然想到我。对哦,他说他有一个当警察的老朋友,虽然正式入职不到一年,或许可以帮他出出主意。
“老鼠——”雍航依旧毫无表情地说,十指弯曲捂住鼻子。
“老鼠?”
“他们往浴室扔死老鼠……”
“教师楼的公共浴室?”我的臀部像被扎了一针似的,整个人仿佛刚从死海里爬上来。
雍航点点头,接着转回身,摆动十指,在琴盖上“哒哒哒”弹奏起来。我霎时恍然大悟:这家伙最怕老鼠!
小时候,林同学一见到老鼠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乱窜乱跳,动不动抱住我的大腿大喊大叫:老鼠老鼠!要是在路上碰见一只遭遇横祸的死耗子,他能够吐上整整一个小时的唾沫,估计夜里还会做噩梦。他胆小如鼠是不是事实,我无从说起。但洁癖到如此地步,大概只有志善能与之媲美。
“怎么回事?”我故意含笑说,走上去,两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没想到东县一中还有这样的恶作剧,怎么说也是省级重点高中啊,听说高考成绩一年不如一年。”见他一副冥思苦想的严肃模样,我收起笑脸,缩回两只手,双臂交叉在一起。“实在想不到,你没吓到吧?”
“你说呢?”雍航侧着头,手指头继续在琴盖上弹来弹去。“人类的心理真的很奇妙,”他竟强颜欢笑起来,用一种淡淡的口吻接着说道,“明明是令你很怕很恐惧的东西,时间一长,等你习以为常便不再感到害怕了,甚至连抵触的情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麻木不仁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能够想象得到,第一次遇见死耗子雍航老师肯定吓得跳起来,接着大喊大叫,差点摔在地砖上。他敢打赌他们肯定隔着墙笑得前仰后合。第二次就没有第一次那么难堪,他闭上眼睛慢悠悠走了出去。我还真别笑,他强调自己确实是慢悠悠跨出去的。第三次他连瞧也不瞧一眼,就当脚底下那块黑麻麻的东西是一坨狗屎。等到第四次,他不用再麻烦别人,自己直接拿来扫帚把地面清理得干干净净。
我笑了,我想对雍航说你已然是一个很勇敢的大男生。“虽然我们也遭遇过校园暴力,”我说,随手拉了一把木椅子坐下,“不少老师也被一些调皮学生气得够呛,比如我们超可怜的江主任,她可是一位相当负责任的好老师。但像这样捉弄老师的恶作剧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只是我们经历得少,不代表没有。”他说,手指头又在琴盖上摆动起来,静悄悄地,“不是吗?你说该怎么办?”他十指伸直,静静安放在琴盖上。那是一双光滑的素手,完全不像一个擅长打篮球的男人。从小我就认为,林雍航不去演京剧,是梅派京剧的一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