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个灰蒙蒙的落日黄昏,雍航突然来电说有人要杀他。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挂断了电话。一开始我感到有点不对劲,但很快我便噘起嘴,笑了起来。
我有意识地放缓油门。赶到东县一中时,灰霾已经散去。红彤彤的余晖下,我远远瞅见一个清瘦的年轻人胸前抱住一只篮球,屹立在校门口前。乳白色的T恤,黑色的运动裤,橘红色的跑鞋。他是我见识过的,最最崇尚黑白红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神色恍惚,娇嫩的脸上略带一丝沮丧。目光所及,他眼神炯炯,好似一株正在经受暴风雨摧残的路边野草。我忽觉得他突然找我,不仅仅是“有人要杀我”这般简单。
我离他越来越近。当我们俩的视线对上号时,他突然开怀似地抿起嘴,微微一笑,忧郁中透着一缕清芬的气息。对啊,他天生是个画家,写过诗,而且擅长打篮球。突然间,我总算弄明白林雍航为什么那么有女人缘了:没错,他是东县一中毋庸置疑的校草。
过去是,现在也是,将来嘛,大概一直都是……我走下车迎上去,拍着他的肩膀,两人一言不发朝校门口走去。经过校门口时,他忽地拉起我的手臂小跑起来,另一只手紧紧抱住那只已经褪了色的暗红色篮球。
我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势打败了,竟像个小女生那般一路轻跑,来到一栋教学楼底下。高三那年,雍航是副班长,正班长则由志善担任,而我——吴桐城乃是一位拥有重大选举责任的普通班员。
“你究竟怎么了?”我问他说,“有人要杀你?”
他微微倾着头,一只脚踩着篮球转圈圈,一边掰着手指头,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咯咯声。看来如我所料,他的问题不算严重。
“看到没有?”他突然抬起头,严肃说道:“还记得吗?我们读书那会儿,学校是明文禁止在走廊养花的。”
“现在也没有啊,”我朝教学楼望去,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排排褪了色的布满秽迹的蓝白两色灰墙。
“我差点被一个个花盆砸死,你信吗?”
“什么?一个个?”
雍航在我眼前比划起来,就像一个和和气气的导演。经过他一番描述和现场考察,我得出结论:只是学生的恶作剧罢了。同时那个预想在我心底里再一次扎根:他找我谈话,绝不是因为有人要杀他。
“可能某个女生对林老师情有独钟,”我打趣似的笑着说,“然后某个钟意这个女生的男生准备给老师点颜色瞧瞧,于是恶作剧就这样发生了。”
“可能?”他盯着我说,“你们警察可真会遣词造句。非得等到搞出人命,你们才会管!”
“你可能对我们的工作有所误解。”我收敛起笑容,弯腰蹲下去,瞅着花坛下一条狭窄的阴沟,“确实严重。如果花盆刚好砸中脑袋,不死也得重伤。”
“重度昏迷,生不如死。”他还在掰弄手指,这次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一辈子植物人。兄弟,我可是独子嘿,而你至少还有个姐——姐姐。”
“你应该报警。”
“报警?”他转身面对着我,哼了一声,“我倒是想啊,可校长不准,说什么也要顾及学校的荣誉和学生的前途,而且——”
“而且什么?”
“估计报警也没用。”
“不会监控坏了吧?”
“你可以不笑吗?”
雍航好像故意学我似的,脸上绽放出某种不怀好意的笑靥。他再次仰头望向五楼的走廊,认认真真地说道:“校长承诺会再装上几台监控,就等教育局把钱拨下来。其实黄校说得蛮有道理,报警也没用。就算查出‘始作俑者’,你们警察也不会抓人,顶多批评教育一番。”
“花盆清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