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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第176章 传承(2 / 2)


摸不出来了——不出来了——

梵妮首次坐上高位,从未想过自己的声音可以如此洪亮。她的余音在拱顶与梁柱之间不断传递,领主反复强调的贫穷落在座下陪臣,列位的贵族长老耳里。不少人面露尴尬,同时极力掩饰,最后落得不伦不类。

“陛下——”好嘛,地下金字塔的主人尚未查清,这里又多出一位陛下。“空堡建筑源自久远的先贤年代——也就是帝国人所谓的灾变纪以前——保留建筑的原本形貌是为了表达对伟大先祖以及我们安塔人悠久历史的缅怀与崇敬,怎能称作贫穷呢——”嗓音雌雄莫辨的橘皮老者扶正头上月白的高筒帽。他银灰的绸帽子正中绣有一枚半金半赤的月亮,看得克莉斯腹中脏话泉涌。

空堡当然不穷,贫穷都被你吃进肚子里去了吧。瞧那肚腩,能装下一个花斑!直到此时,克莉斯方才意识到花斑不在。她向身后投去匆匆一瞥,鲁鲁尔神情木然地站在诺拉旁边,丝毫看不出急切。

“要是以为我坐上石头椅子,就会任凭摆布,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赫伯尔。受邀前来的诸位也没功夫跟你玩字谜游戏——噢,好吧,如你所愿,是按照我们安塔人的习俗悠闲雅致地攀谈。可是你别忘了,驼铃,商道,各国云集于蜣螂广场上的商铺早已散去千年,除了你那向咸水之滨的野蛮人学来的腔调,你拿什么款待你想要依仗之人,又有何宝物可与之交换?”

“您——不,诸位,鄙人主君仍在丧期,悲恸之际哑人亦吐狂言,还望诸君见谅。”赫伯尔大人转过身,脸上的肥肉先于庞大的身躯甩过来。伊莎贝拉摆出她拿手的微笑招呼赫伯尔,克莉斯懒得假笑,视线扫过长毯两侧拥簇的贵族,竟有种回到殿下生日当天的奥特号上的错觉。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棍,克莉斯暗骂,还不如赏金猎人和走私犯可爱。

“天呐,真是够了。”梵妮按住扶手霍地站起来。惯穿靴裤短裙的她不慎踩中裙服缀满青金石碎末的裙摆,歪向一侧。王座背后涂了紫红眼影的侍女将她鲜红的厚嘴唇张成完美的圆形,年少的嗤笑从贵族堆里喷射出来,胖赫伯尔踮起他藏在肥大裤腿里的小脚,向人群里望去。安塔贵族窃窃私语,伊莎贝拉也偏过头,低声对克莉斯说。“这些贵族大多数不支持赫伯尔,否则他们咬破舌头也会把笑声吞回去。梵妮长年在外,眼下大厅里的每个人都想把胖子挤下去,自己当上首相。”

“哼,不论肤色,姓氏,习俗有何不同,大人物们总是出奇的步调一致。我们的赏金猎人充其量只是石椅子上的提线木偶,她不会喜欢的。”克莉斯评论道。身居高台的木偶女士用力拉扯她华美的长裙,将裙摆拢到身后,叉起腰来仍像个赏金猎人。

“如你所见,我一点儿也不适合这该死的扮相,破椅子硌得屁股疼。”梵妮说着,果真去揉屁股。她背后的侍女轻咳,胖首相转过身去,偷偷挥舞他肥白的爪子。“陛下,我尊贵的陛下,屁股什么的……”

“半天之前,我还长着屁股呢,我可不能从此变成一个没有屁股的人。”梵妮陡然跳下高台,像只拖着颀长尾羽的巨大蓝鸟。一片惊呼声中,她径直跃过九级台阶,落在短绒黄毯上。梵妮快步向克莉斯走来,克莉斯看得见她紧绷的面部肌肉,也很清楚她没有佩戴武器。我可以趁机挟持她,让她的人备下坐骑干粮,放我们离开。还是算了,即便厅内的藤甲守卫救援不及,我的公主也不会高兴。说不得,到头来还得跟赏金猎人道歉。

“要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呵,当然了,公主殿下当然自告奋勇。既然赏金猎人小姐贵为领主,那么哪怕是回到阴霾之地做殿下,两人间的友谊还能继续,甚至比大家都无权无势时更加牢固。“这一次,你看上去对你的命运并不热衷。”梵妮的视线落到克莉斯身上,惹得她勾起冷笑。

“这一次?”

“这次他们来得比以往都要快,至少快过我所记得的所有记载。你得完成苍穹,它是将他们送回那个世界的钥匙,否则的话,大家都得完蛋。”梵妮伸出食指,横拉过脖底,细金丝打造的蛇形项链受她触碰,滚过她隆起的锁骨。

真是够了。尉队,双子塔,朋友,只见过几次面的柏莱人,现在就连老姐尸骨未寒,头次佩戴贵重首饰的赏金猎人都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傻瓜才会任凭陌生人摆布。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

“你不是笨,你只是太害怕。你需要——”梵妮凑上来,她颦起眉,号角声随着敞开的厅门传入大厅中,回响不断,犹如冥鬼的哭嚎。

呜——呜——呜——

有人沿着石台阶奔上主楼,赤足踩在前廊的粗石地板上,脚步的啪嗒声一声大过一声。克莉斯是第一个在牛角号声中辨认出来者的,而后是梵妮。她转向厅门,赤脚的守卫腰缠明黄腰带,头裹黄头巾,背负同色长方旗帜,径直闯入他们陛下的会客厅中。守在大门两侧的藤甲守卫木偶一般,呆握着长戟,任由他狂奔而去。

“梵妮……”

“是陛下。”赫伯尔颠着他的肥肚子跑过来,像只刚从汤锅里捞出来的蛤蟆。

“是……梵妮陛下……”传令兵按住膝盖喘气,吐出鲜红的舌头。

“哎哟,亲爱的杜马,慢慢说,慢慢说,当初,你的长官是怎么教你待客礼仪的?快想起来吧,我的好卫兵,我们安塔人从不手忙脚乱呐。”赫伯尔抽出绸巾,慢条斯理地展开,按在他汗珠密布的短肥额头上。没人理会他,梵妮催促:“怎么回事?敌人又来了?”传令兵杜马猛点头,头巾跟旗帜一齐晃动。“又,又来了,是中军。我在哨塔上看到了,有车队,前,前前锋都有马骑,已经,已经逼近城墙。奈莉,奈莉小姐也在啊!”

呜——呜——呜——

牛角号再次呻吟,余音在金漆剥落的老旧穹顶之间回荡。一时之间,满堂悲声,沼泽间腥湿的风卷了进来,托起梵妮的喇叭袖,袖子下面,她握剑的那只手攥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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