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入赘之后,傅举人百般挑剔,他着实对岳丈装了好一段时间的孙子。此乃平生最大的耻辱,以至于现今每每见到傅氏,他都要摆摆谱,提醒对方今非昔比,自己早便改头换面,不再是当年那任人搓圆捏扁的泥腿子。
这么多
年多去,傅氏对他早没了情意,因此双方落座后,连寒暄都没有,她便直接开口:“听说你欲给燕儿婚配?”
端茶的动作一滞,想到自己即将有个皇子女婿,柳来旺又是畏惧又是激动,神色有些不自然:“是的。”
略顿了顿,他刚要问你怎会知晓,傅氏却先一步道:“敢问是哪个?”
“是,冒充九皇子那骗子。”毕竟是孩子她亲娘,她又一向把女儿当作眼珠子般爱护,柳来旺觉得老妻来问问也是人之常情:“眼下关在柴房里,到时我会让你来观礼的。”
“那个?”傅氏不满的蹙起眉:“未免太轻狂了些。”
她这态度似模似样,仿佛当真是选女婿,惹得柳来旺怪异的瞧去:“燕儿到底……”
话说一半,想起她神志不太正常,遂又顿住:“那你以为呢?”
——区区个疯婆子,哄着便是,反正她也不认得哪个是哪个,到时好言好语骗着来观礼就行。
“老爷此次不是抓了好些个人?”傅氏笑微微的前倾身体,双目炯炯有神:“我觉着,那九皇子的堂兄很不错。”
柳来旺听后一怔,想了好一会儿才忆起儿子好似说过,这些人里有个什么王府世子。不过这也不稀奇,有资格和九皇子为伍的,哪有简单人?
“我以为,他才更配燕儿。”
柳来旺暗嗤一声,正要嘲讽两句,冷不丁对上她直勾勾的眼珠子,浑身却抖了一下。
这双眸子,白多黑少,此刻专注的盯着他,带着一股子正常人没有的偏执与疯狂。
某一瞬间,柳来旺竟生出种错觉:如果他拒绝的话,这双眼睛的主人定会扑上来弄死自己……
慌忙甩甩脑袋,他站起身,状似不经意的走开两步:“你是母亲,婚配之事自然都依你。”
“多谢老爷信赖。”
弯起眼睛愉悦的一笑,傅氏幽幽的续道:“妾身思来想去,还是在喜酒中掺些封喉的毒药最好。待人一死,择个宝地,好让他们同眠……”
“你在说什么?”柳来旺蹙眉:“掺什么毒药,想毒死谁?”
“自然是姑爷呀!”傅氏理所当然:“否则,夫妻俩一个活着一个却死了,这日子该怎么过?”
乡下的冥婚大都将两个死去的配在一块儿,即便万不得已下找个活人,也多会把他活活钉死在棺材里,深埋地下。
这种风俗残忍冷酷,只在愚昧落后的荒僻村落才盛行,县城对此十分排斥。柳家入乡随俗,观念转变,再者九皇子身份尊贵,折辱一番已是极限,柳来旺从没想过要害他性命。
“说什么浑话呢!”他不满的斥责:“你好歹是举人的女儿,怎的一点儿也不仁慈?成天想着毒这个整那个,我告诉你,若敢乱来就打折你腿!”
唇瓣微抿,僵持半晌后,终是傅氏服软:“老爷莫生气,您不乐意,我不说就是了。”
满意的点点头,柳来旺自觉维护了威严,复又训斥几句,便遣她回了。
——
已经第四天了。
呆呆仰头盯着窗子上砸出的破洞,萧鸿顺有点绝望。
蔫头耷脑的叹口气,他扭头想找苏玄参聊两句,不小心瞄到堂兄与陆长安阴郁的脸,瞬时又没了说话的欲望。
自那日的大吵后,柴房的气氛便很僵硬,整整四天过去,直到如今,也没有丝毫缓和。
萧逸贵为世子,字典里从无“妥协”二字;陆长安行事恣意,从来不走回头路,让她道歉更是难如登天——
所以,这二人便僵持下来。
这四天里,他两个从没说过一句话,连带着其他人也不敢出大气。
闷得萧鸿顺简直想撞墙。
有气无力的摸摸肚子,
他用手肘捅捅身边的黎平:“是不是到时候吃饭了?”
傅氏每天下午都会偷偷给他们送一顿饭。虽然两个食盒全装得满满,可毕竟有五男一女,分到各人嘴里,没一个能填饱肚子。
“吃不吃非是我们决定。”黎平抬头看看窗子,转眸又瞅瞅自家主子,也跟着头疼的叹口气:“要是……”
——要是世子与陆姑娘没吵架,两人好好合计一番,说不准他们已经出去了。
陆姑娘连鬼都不怕,在他眼里是无所不能的,又怎么会被个小柴房困住?
也不知那日怎么回事,世子主动出手相救,明明是好事,结果竟弄成这样……
就在他长吁短叹时,柴房外忽然响起了女声:“你们还好吗?”
正是傅氏。
精神一振,萧鸿顺大喜:“您可总算来了!”语毕就看向堂兄,以眼神催促:赶紧去取饭,饿死我了!
萧逸瞪他一眼,例行客套:“劳烦您了,他日必当相报。”
“这些都是小事……”傅氏犹犹豫豫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忧虑。
萧逸听出了异常,微微蹙眉;萧鸿顺则毫无顾忌,直言问道:“夫人有什么烦心事?”
“这个……”
踌躇一会儿,她似终于下定决定:“我听到些事,有关于你们的。”
萧鸿顺正要再问,却被萧逸一把捂住了嘴。后者顿了片刻,才淡声道:“可是要放我等出去?”
声音从容镇定,仿佛放不放都全不在意。
“是的。”外间,傅氏慢吞吞的应答:“老爷,欲拉九殿下去配冥婚,其余人必须在旁观礼……”
萧逸微愣,手上一顿,不防让小九挣脱开来。
“混账!”萧鸿顺气得满脸通红,破口大骂:“他哪来的狗胆?想当我岳丈,也不怕无福消受!”
“这还不算什么呢!”傅氏似被惊吓一跳,语音低弱了几分:“按照我们这的习俗,拜完天地后,活着的那个,是要被钉进棺材的……”
想象着自己与死尸并排闷在棺材中,最后活活窒息而死,萧鸿顺不禁打个寒颤:“我、我才不要!他敢!也不怕被诛九族!”
“我们老爷什么不敢?”傅氏讽笑一声,“我之前以为殿下至少能保住命,却没想到……今儿一听到消息,我就马上来了。你们若是能逃,赶紧尽快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