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想,元簪笔果然更生气了。
他想起乔郁还有一句话,于是隔着门对元簪笔道:“乔相还说,以后无论元大人想如何摸他的腿,他绝不反抗。”他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元簪笔正要喝口凉茶平复心绪,闻言差点没拿住茶杯。
“替我谢谢乔相。”元簪笔冷漠道。
……
次日,乔郁见到迈出房的元簪笔,十分?热情地打招呼,“元大人。”
元簪笔颔首道;“乔相。”
他们二人少有这样疏远的时候,还不如刚到中州时。
乔郁笑呵呵地抓元簪笔的袖子,道:“真生气了?”
元簪笔拿开他的手?,“不敢。”
乔郁顺势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元大人可不要忘了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本相都没生气,元大人生什么气?”
元簪笔道:“你?的伤如何?”
乔郁得他关心,美滋滋地回答:“若是元大人能再温柔体贴一些,本相会非常好。”
元簪笔晃了晃他的手?,没晃下来,只好任由他拽到书房。
乔郁道:“先前本相命人发出公文,凡在叛军治下,能回来者,皆赠粮食十担,只要青州本相治内,皆有效,近几?日统计,回来有两万人之多。”
元簪笔颔首。
“四野平静,通道业已打开,”乔郁叹了口气,抱怨道:“整日困在刺史府中,真想早回中州。”
他并非整日都在刺史府中,大多时候乔郁都在去往各地的路上,他需知具体情况,才?能施策,邵陵已是大好,有几?处真成?了人间地狱一般,饶是乔郁也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冷笑一声。
好在后来粮食逐步运达,又有干吏治理,城镇方有生机。
说到底,作乱的匪徒除了少数浑水摸鱼,真有想要占山为王者,都是只想活下去的普通百姓,衣食有所依,且见大军威慑,回到原籍者极多。
刺史府又颁布法令招工打造甲胄,修补城墙,工钱一律日结,是拿铜钱,还是换粮食都随意,几?城中都有生机勃勃之?态。
元簪笔一指沙盘上?叛军治下的四城。
乔郁趴在旁边,漫不经心道:“这是元大人的事情。”
元簪笔坐在他身边,道:“先前所杀匪徒武器精良,不像普通山匪。”
乔郁道:“说不定哪位大人想要割据一方呢,不过这也不是咱们要操心的事情。”他无趣地在沙盘上?写?写?画画,眼中却流露出些微妙笑意。
“陛下虽然不在意粮食能否运到青州,但他一定很?在意叛军有没有武器。”元簪笔道:“我看过了,刀剑所用铸铁皆是宁州铁,弓箭木料亦是,普通世家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东西运来青州,平时家中更不可能藏这么多武器。能在此时将武器运来的,连方氏元氏都做不到,遑论其他。”
乔郁笑道:“邵陵元氏做不到,大人家的元氏未必做不到。”
元簪笔居然点头,却道:“但朝廷不稳与我族并无任何益处。”
也是,元雅奠定世家格局。
之?后元氏与皇族也有通婚,现在的太皇太后身上?就有元氏血脉。
元氏在朝为官者不多,但早就贵重至极,与皇族同气连枝,不可能谋反。
除非皇帝做了动摇世族根基的事情。
“知道大人出身尊贵了。”乔郁道。
他看似随意,实际上?将元簪笔说的话听了进去。
连在青州一手?遮天的世族都不行,还有谁能做到?
能做到的人必然位高权重,这样的人必然深受皇恩,为什么想要谋反?
乔郁一笑。
他也深受皇帝器重,被誉为自元簪缨之?后的第一人,不还是早有异心吗?
乔郁道:“接下来大人怎么做。”
元簪笔看着沙盘,道:“我想在叛军城中散布些流言。”
乔郁见他一本正经,神色纯良,眸光清澈如山泉春水,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几?日,我还要将粮食押往前线。”元簪笔在距离叛军治下最近的城池中点了点,“此处一直不稳,我想将大军驻扎在此,以此为后方,向前推进。”
乔郁点头,“大人所说军事,我一概不通,一切都听凭大人决断。”
乔郁怎么不懂?
他少年时就和元簪笔烧过敌军的粮草营帐,魏帅喜欢二人,但却觉得乔郁比起元簪笔,更适合的地方并非沙场,而是朝堂,并没有让他做自己的学生。
后来提起,几?度叹惋。
叹惋昔日若是留下,或许乔郁能在他的庇佑下,逃过一劫。
两人商量完,乔郁看元簪笔欲走,懒散道:“元大人还生气吗?”
元簪笔将乔郁说的话还了回去,“乔相都不生气,我为何生气?”
乔郁听他少有的阴阳怪气的语调,笑道:“元大人,我的腿早就断了。”
元簪笔脚步一顿。
“当年你找了那么多医生,其中不乏天下名医,都说治不了我的伤,你?昨日的反应,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
元簪笔手?压在门框上?,半天不语。
之?后他出去,关门。
乔郁靠在轮椅上?,道:“寒潭,你?说元簪笔为何关心本相却不说?他是那样容易害羞的性子吗?”
他想了想,又觉得他和元簪笔的处境,元簪笔实在不应该关心他,倒不如说是看看对手情况如何,他腿断了总比没断强。
那元簪笔是试探他呢,还是关心他呢?
乔郁喃喃自语道:“我的元大人的心思,可真是难猜啊。”
但元簪笔将注意放在他身上总是好的。
不论是爱之深,还是恨之切,他是唯一一个能让元簪笔如此注意的人。
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足够他洋洋自得,沾沾自喜许久了。
……
元簪笔的目的不加掩饰,还需要往来调动,因此又给刺史府无形之中增加了许多工作量。
许多东西都需要乔郁亲自过目,于是尹雨跑进跑出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乔郁有时甚至会和他聊上?几?句,知道他早年还有一夫人,不过病逝了,子女死于瘟疫,可谓孑然一身,身边除了许栀再无别的亲人。
他来刺史府也是因为邵陵眼下私塾不开,他无处收束脩,刺史府给的粮食足够糊口,还能额外养活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尹雨记忆力极好,几?乎称得上?过目不忘,于是乔郁用着愈发得心应手?。
尹雨将元簪笔所需和布置送到乔郁那,乔郁一面看一面道:“以尹先生的才?智,留在青州做个私塾先生有些可惜,你?若为官,和魏筎类同,定然都是干吏。”
尹雨苦笑道:“乔相折煞小人了,小人不过为了找个吃饭的地方而已。”
乔郁一笑。
他眉眼艳丽灼灼,连窗外的花都被比了下去,看得尹雨一时怔然。
“尹先生过谦了,待本相回中州,想将尹先生与魏筎都调入中州,尹大人觉得如何?”
尹雨沉思片刻,道:“小人,小人不愿意。”
乔郁嗯了声,道:“为何?”
尹雨道:“小人自小长在青州,故土难离。况且身边还有几?个孩子,都是孤儿,不能一并带走,心中不安。”他顿了顿,“况且,况且青州之?乱不知何时能平。”
乔郁似是随口一说,“快了。”
尹雨又是一愣。
乔郁道:“将欲平叛,尹先生不高兴吗?”
尹雨谨慎道:“不敢,只是叛军底细不明,不免担心。”
乔郁颇为赞同,道:“是啊,底细不明,只知道他被人叫什么先生,却无人见过。”
尹雨道:“乔相若是无事,小人先告退了。”
乔郁摆摆手?。
他写?下给元簪笔的批文,没忍住在旁边画了只憨态可掬的猫,被线团缠住,动弹不得。
他想了想,又给猫画了个铃铛,吹干墨迹一看,十分?满意。
……
傍晚。
水阁来客。
来者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样貌,也看不出男女,唯有开口时是清澈男音,似乎只是个少年人。
他将一封信从袖子中拿出,递给对方。
中年人扫了几?眼,脸色难看至极,“元簪笔当真要平叛?”
他早与叛军有生意往来,源源不断的粮草大多为他家供应,但是钱款还未结十分?之?一,所允诺的盐铁之?权他更是还没拿到,要是朝廷大军一到,岂不是一切都要化为乌有?
少年人微微点头。
“这种事情,虚张声势者太多,元簪笔之?后局面一好,不再插手?青州事,”中年人道:“平叛费时费力,如果败了,更无半点好处,你?确定元簪笔会做这样的事情?”
少年人道:“行军图已经在信中,大人为何还不信?”
中年男子沉默不语,片刻后才道:“我自然信,想必先生要你?来,一定不是只为了告诉我,元簪笔将要平叛的吧。”
少年道:“诚如大人所料,我们家先生想与大人合作。”
中年人冷笑道:“合作?与你家先生合作我可得到了什么好处?皆是许诺不说,如今你?家先生连谈条件的筹码都要没有了,还凭什么来我这谈合作?”
少年人也不着急,道:“皇帝派元簪笔与乔郁来,是我等所料未及。但向元乔二人低头,以至于现在青州门户大开,青州军来往自如,却都是大人等放纵,若是大人们态度强硬,说不定元乔二人现在还手?足无措。”
中年人怒道:“态度强硬?你?要我同元簪笔与乔郁态度强硬?谁不知道皇帝极看中乔郁?元簪笔更是如此,你?要我如何同这样的人强硬?”
“先前说上书陛下……”
“怎么没有上?书?陛下倒是碍于百官下旨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两人几?句,那又有什么用?元簪笔和乔郁哪个是会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的人?”
少年沉默不言。
“利诱试过,亦威逼过,你?看有什么用?”中年人满腹牢骚怒火。
“那大人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心血毁于一旦?”
中年人道:“看如何,不看如何?结果不都是一样。”
少年长叹,“大人家族百年前也曾与高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位极人臣,今日连青州都守不住,难道不怕祖宗叹息后辈无人吗?”
中年人道:“你?不必激我。我说不会再合作,自然不会。”
少年道:“大人以为青州事毕仅仅事毕?大人还可再在青州做富家之翁?”他嗤笑,“陛下有涤荡朝野的打算,或许让乔元长留青州也未可知,到那时,元簪笔手?握青州军,大人等就算曾经再辉煌一世,也抵不过两人先斩后奏。乔郁为人处世,大人不是不知,以他对世族的态度,大人的事情,绝不可能轻轻揭过。”
中年人并未对答。
这也是他想的。
要是乔郁长留青州,这些事迟早会败露。
乔郁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会做出什么,谁都不能预料。
但总归,不会很?好。
中年人沉默着。
“大人家与乔郁又有旧怨,当日大人家的公子,”他刻意一顿,“如乔郁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会如何?大人今日合作,若赢,固然好,若败,不过也是损失些人手,谁能知道是大人所做?”
中年人终于道:“你?家先生想要如何?”
少年在斗篷下轻轻地笑了,“我家大人想,既有元簪笔行军路线,何愁不能埋伏。他要是死了,不仅青州事无法了解,连乔郁都无法再在青州立足,他手?中无兵权,为了保命只能回中州。他要是不回去,如何处置便看诸位大人的想法了。”
中年人半晌不语。
少年也不逼他,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十分?耐心。
……
乔郁心情上?佳。
眼见青州事事恢复正常,逐步安宁,他心情自然好。
而且一想到又能回中州,他心情就更好了。
元簪笔早就出城,这十几?日大约见不到。
没有元簪笔,他行事就自由得多,不受束缚得多,他对谁都不留情面,但是元簪笔受身份所累,不知道会对他的所作所为有何感想,在元簪笔面前,他早就收敛不少,但看起来仍然丧心病狂。
元簪笔到底如何想?
乔郁喝了口茶。
元簪缨会教出元簪笔这样一心捍卫世族利益的人吗?
他觉得不会,但他并不清楚元簪笔如何想。
他们多年未见,早不是少年人,彼此心思更是难以揣摩。
要他对元簪笔和盘托出绝不可能,元簪笔亦然。
乔郁又喝了口茶。
魏筎慌不择路地跑进来,差点撞在门上。
乔郁看他。
魏筎来不及喘气,慌张道:“前线传来消息,说元大人一行遭遇埋伏!”
乔郁冷静地问:“元大人如何?”
魏筎一顿,惴惴道:“元大人,生死不明,不见尸首。”
他没敢说对方用的是火攻,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哪里看得出来。
乔郁静静地喝了口茶。
魏筎看他面色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知道是庆幸乔郁没乱,还是心凉两人平日看上?去亲近,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他刚抬头看乔郁的脸色。
乔郁伸手。
啪地一声,吓得魏筎一个激灵。
热茶与碎瓷片落地四溅。
乔郁平静地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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