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了程淼淼跟老田一眼,两人也注意到那边,冲她眨了眨眼睛。
随便吵架都能吵散的,那能叫什么乐队。
过了一会,赵逐过来,将一张画满了音符的纸放在他们面前,道:“用这首歌吧。”
冯青从他手中接过纸张,看了遍音符,接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平日里赵逐的音乐都是以激昂或是流行为主,而?这首较为舒缓,偏向后摇,更加注重氛围感。
这种音乐会给人一种乘着船在大海上?轻轻航行的感觉。
浪子回头,让人惊奇。
“歌词呢?”老田问。
“没想好?”赵逐说。
两人仿佛已?经忘却刚才的争吵。
“我有个想法。”程淼淼道。
三人一起看向她。
她说:“我女?儿前些时候写了偏作文,我给你们看看,说不定可以用在歌词里面。”
说话?间,她将手机拿出来翻开拍的照片。
这篇作文叫《落》,散文,小姑娘文采不错,老师给了满分。
文章的大意就是妈妈为了她,从一个莽撞少女?逐渐落成一个心灵手巧,什么都会的妇女?。
跟比赛题目可以说非常契合。
“我改一下。”赵逐说着,蹲下身去?。
对照手机,然后摊着一张纸在腿上?,就地就开始写起来。
等了一会,他的歌词完成。
四个人第一次排练。
先是简单的键盘声,后面又出现了清脆的电吉他,然后冯青浅浅吟唱的声音传出来。所?有的声音糅合在一起,一个完善的画面浮现在面前:
在一片幽蓝色的海上?,一对母女?乘着小船缓缓航行,一轮圆月映照在海平面上?,一只巨大的月光银色的鲸鱼从海底跃起,又轻轻落入海中……
‘花开花落,潮涨潮起,有人活着,有人死去?……’
冯青唱着歌词,也跟着那轻轻浅浅,带着缱绻的音乐恍惚了起来。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本来以为弟弟的出生?会让父母的关系有所?缓解,没想到两个人反而?越吵越凶。
爸爸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冯青一直记得那是个有月亮的晚上?。
她在老男人那里学了吉他回家。到家楼下时,看到了行色匆匆的男人。
男人并?没想过跟她道别,在看到她的瞬间,甚至诧异了一下。
那时候冯青十三岁,已?经懂得很多。她甚至当即就想到了男人是要走了,但她没有半点?意外。
她走过去?,沉默着看着对方。
月光下拿着行李箱的男人有些局促。将行李箱往身后拉了拉,他才叫了一声:“冯青。”
冯青点?点?头,显得比他还要成熟。
他冲着冯青招招手:“过来。”
冯青走过去?。
他开始手忙脚乱收口袋,收了无数遍,最后收出一颗不知?道哪里来的棒棒糖。
那是冯青第一次收到他给的棒棒糖。
他将棒棒糖塞在冯青手里,说:“你要照顾好妈妈和弟弟。”
冯青看着棒棒糖,没有回话?。
接着男人在她头上?摸了摸。这也是男人第一次对她有这样亲昵的举动。她很不自?然,甚至缩了下脖子。
男人见状,有些尴尬。
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男人说:“快回家吧。”
她嗯了一声,背着吉他往家走。
走了好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背着行李箱的男人,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月光和城市楼宇的阴影中。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后来她才知?道,男人的行李箱在楼下藏了几个月。他为这场逃离准备了好久。
冯青回到家。
快五岁的冯乐又拉了裤子。冯妈一边给他洗裤子,一边骂冯青:“你又野哪里去?了,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要再学那破吉他了,你怎么总是不懂事!”
“姐姐!姐姐!”五岁的冯乐光着屁股抓着冯青的衣服。
冯青一手握住冯乐的手,一边看向卫生?间洗衣服的女?人。
生?了冯乐后,女?人以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此时头发都能看见花白。
这女?人今天又失去?了某样东西,她还不知?道,真可怜。冯青有些报复性的想,然后拉着冯乐回了房间。没一会外面传来女?人的谩骂,冯青全当听不见。
几天后,女?人终于发现男人走了。
她开始大哭,骂天地不公?,打冯青,冯青要是不在就打冯乐。冯青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冯乐哇哇大哭的样子。
冯青以为隐忍就行,但直到有一天,她在学校时接到了电话?,女?人在家带着冯乐开煤气自?杀,幸亏邻居发现的及时。
冯青没有去?冯妈所?在的诊所?。
那是她第一次因为女?人的生?命有所?害怕。她去?了老男人的住院部。
冯青回忆过去?,似乎每一次当她有所?迷茫时,都是老男人拍着她的后背,让她选择了某一条可以继续往前的路。
那一次也不意外,老男人依旧是那那只厚厚粗糙的手拍拍她的后背,跟她了这么一段话?:“冯青,你瞧这医院里,大多是些半边身体进了土的人,大家住在这里,几年也看不到一个亲人探望,每个人都在说活着没意思,但是医生?让他们吃药,他们还是会好好吃药。每个人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别小瞧自?己的能力,生?活是自?己的,不要因为谁对你不好,就放弃了自?己的生?活。”
那晚,依旧是月光满头。
冯青回到家。女?人跟冯乐已?经从医院回家。冯乐又拉了裤子,坐在地上?嚎啕哭着,女?人躺在床上?看着冯乐,双眼空洞。
冯青走过去?抱起冯乐,给他换了裤子,又哄他入睡,然后重新回到女?人的房间。
女?人在床上?抹着眼泪。
冯青站在门前看着她。
片刻,冯青走过去?伸手给她擦了擦脸颊。
那刹那的温柔让冯妈愣住。
她一脸诧异看着面前的女?儿。
冯青眼神定定回望着她,用一种超越年纪的笃定声音道:“别哭了,没了他你可以活的更好。”
经历过一次生?死的女?人本来已?经看透某些东西,再听到她的话?,直接呜呜哭了起来。
她一把?抱着冯青,说:“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爸爸。可是我就想要个依靠,想着这个家有个男人,那就是个完整的家。”
她的力气好大,几乎要将冯青揉进她的身体里去?。
冯青艰难伸手回抱住她,拍拍她的后背,轻声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
音乐声停,月光消失,冯青的回忆也就到此为止。
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眼睛有些湿了。
“我去?下卫生?间。”她说着,放下吉他就进了一边的卫生?间。
卫生?间的镜子映照着她浓妆的脸颊。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听冯妈说,她这幅长相跟男人很像。
“风吹着花变成泥,潮水的石头变成沙子,有一天,我终会独自?上?路,也许还会忘记你,像月亮忘记一场晚间的雨……”
这是《落》的最后一句词。
冯青深吸一口气。
这些年,她似乎真的忘记了好多东西。
但也有好多东西是铭记的。
比如?那场交谈过后,冯妈再也没有打过她。两年后,这个女?人带着她跟冯乐搬到了江城投靠在江城的爷爷。她四处找关系让冯青进了江城最好的高中。
在冯青高二那年,她也因病去?世。
冯青记得她弥留之际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她拽着她的手,似有话?说,最后却只是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让她以后要加油。
她们母女?一场,以前总是相对而?立,后来好不容易一起向前,但她青春期到来,什么也不愿意跟她说。
这一辈子,她们之间最温柔的交流,就是最后这一刻,她跟她说的这句加油。
作者有话要说:跟文中相似的一首后摇纯音乐SaxonShore——Nothing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