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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10(1 / 2)


温素衣当年放言要演薛湘灵,倒也是达成了。

那时她已经成了上海名噪一时的旦角,大大小小的报社争相采访,售票处挤的人满为患,且拒绝了不知道多少追求,看起来是全然的醉心京戏。

程老板出名的那几出戏她已经唱过不少,唱的愈多,《锁麟囊》愈不敢轻易去碰,明明台下不知道练过多少遍,唱词早就烂熟于心。

时隔三年,民国31年初,农历冬月的最后一天,定下温素衣《锁麟囊》首演时间。

戏院门口早早的立起广告牌,她还赠了票送到韩公馆,因为知道韩听竺一定会叫李自如同去。

那天的前一日正午,自如诊所里有哭闹的孩子叫个不停,病人更是多的看不过来,几个徒弟忙到晕头转向,素衣便放下了书帮着做了些小事。

直到病人都散了,好像夕阳都快落下,诊所里就剩自如和素衣。

她让他舒缓舒缓筋骨,自己捧着被小孩弄乱的书放回内室的书架上,最高的那一层独独插着个大了几圈的夹本,放在最角落。

不知是什么驱使,像被神婆附身,踮脚拽了出来,没拿住掉到了地上。

被夹住的一摞子纸倒是仍旧夹着,只里面插着的一张画单独落了出来,她捡起来看,发现是李清如的画像。

哥哥藏着妹妹的画像,倒也未必见怪,可上面题的字才是不寻常。

“绝世清如自倾如”

男人的字迹,短短七个字,砸在素衣的心里,沉重的像驶往英国的那艘巨轮。

养父是有些文化的,她自然听过“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那一刻实在是心惊。

李自如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看素衣呼吸急促地望着那幅画,平静说道:“看完便放回去罢。”

素衣漠然把画放了回去,起身连带着夹本还到自如的手中,他想要接过,发现她还攥着一头不放,“李医生,你没有什么要同我解释吗?”

“温小姐,对不住,吓到你了。”他双手并未再使力去拽,虚虚拿着另一头,“我是医不自医,病的太深了,药都不必吃,等死就好。”

这次轮到他看她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若是同清如分别将近三年,让他内心对那些罪恶情感的忏悔浅薄了些的话,他那日被窥探秘密后选择逃避而招致的后果,则算得上将自己彻底打入深渊。

韩听竺携太太前去听戏,自如缺席。

他本就对京戏没有韩听竺和周之南那么大的兴趣,如今不知道如何面对温素衣,更怕同台上的她对视……

结果那天韩听竺遭遇狙击,中弹身亡。

电话响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自如从梦中惊醒,闻讯后在床上呆坐了许久。

随后倒在床褥间失声痛哭,满腔都是悔,悔青了肠子那般的悔。

他想如果他能直面一些,如果他当时在韩听竺旁边,是不是可以救下来一命。

不堪回首、不堪回首,罪孽的根已经扎紧,修剪过的枝桠依旧会再长,生着棘刺。

诊所破天荒的不见李医生,有个临时代为看诊的素衣见都没见过,叫了黄包车到贝当路李自如的公寓门口,揿铃许久,他满身颓废凛着脸开了门。

那天,韩听竺的太太未留任何音讯离沪,自如被素衣拼尽全力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直至精神崩溃到失去意识,说的最后一句还是:“我对不起听竺,我应该在的。”

她抱不动自如,拿了毯子给他盖住,两人挨着躺在地上,素衣看着他那张脸出神。

“自如,不是你的错,即便你在也未必会改变什么。”

“你救过我,医过许许多多的人,还想着留住韩先生,又何时关怀关怀自己?”

那一声自如不知道在心里叫过多少次,却只敢借着此时说出口。

再拿了剃刀和毛巾,给他刮干净胡茬,擦拭双颊,百般温柔。

那年年底,冬日最冷的时候,自如被抓走了。

当时整个上海戒严,到处都是打击地下党的汪政府特务,自如因着跟韩听竺交好,被监视了半年,虽没抓到实处,还是寻了个由头给关了起来。

毕竟他现在弃商从医,早没有了当年李少爷的名头和身份,上面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念头,自如也不能幸免。

接了韩听竺家当的唐叁,那时已经称呼他为唐先生,日本人和汪政府都压的紧,流氓大亨也没了早年那般呼风唤雨的权力,素衣还是登门求助。

李自如在上海已经没有朋友了,肯为他到处奔走的,只有一个素衣。

唐叁从中斡旋,幸亏自如没有被抓到同地下党往来的确凿证据,素衣应承下来为日方连唱十场京戏,换他一条活路。

半月间,日军的俱乐部响彻着幽咽曲音。

程派弟子出了素衣这么个亲日的,上海滩曲艺界的角儿们虽不敢在明面上同她如何,暗地里开始无形疏远。

这些都不足在意,她雇车伴着冷淡月色,怀里是脏而虚弱的男人,重回贝当路的那所公寓。

素衣手里攥着方靛蓝色的帕子给他擦脸,是用最普通的那种香皂洗出来的,没有花香,只有皂角的味道。

自如觉得帕子眼熟,扯了过去,见着角落绣的字,生硬问她:“这帕子你哪里来的?”

不嫌弃他身上脏臭,她捧着他的脸,指腹摩挲着扎人的胡茬,“北平城外你施舍过的那个胳膊断了的丫头,她此生是一定要报这个恩的。”

她心里有抑制不住的怜惜,大抵是因为眼前人从未这般落魄,落魄到她甚至觉得自己胆敢触碰他了。

低头想要吻上那干裂的唇,一点也不介意亲自为他润湿,可显然他仍旧不准,钳制住了她肩膀把人按到了沙发上。

“你走把门带上就好,明日李某亲自上门道谢。”冷生生地留了句话就去打开衣柜找换洗的衣裳。

素衣怎会需要他的亲自道谢。

李自如从洗手间出来后,公寓不如宅子公馆那么大,清楚闻得到不远处厨房里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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