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少女闺房,迎面撞上李父李呈彦,李自如握拳掩嘴,咳了声。
“父亲,这么晚才回。”
“清如不小了,注意些分寸。”
“……好。”
李呈彦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带着一身酒气向书房去,李自如站在原地,莫名背后起了一身汗。
没等抬腿,身后又传来一句:“孙家长子孙伯怀你见过没?”
李自如手心已经汗湿,黏糊糊地恶心人,“接手灯具厂的那个?”
“嗯,晚上酒桌孙老板也在,帮他家老大问了清如。”
“清如还小……爸,我们李家无需……”
“只是有个考量,打住。我去睡书房了。”
咽回去要说的话,李自如瞟一眼走廊尽头的主卧,夜很深了,主卧里的人定然在安睡。
他睡不着,靠在床板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脑袋里胡乱的过起往事。
十岁那年,李夫人霍白露息影十余年,却非要接个电影邀约。于是李宅争吵声不断,无外乎李呈彦觉得她戏子做派下贱,丢了李家脸面。而霍白露最是喜欢受人追捧,阔太太的圈子里,她这身份实在不稀奇,牌桌子上话头话尾的还要讥讽两句大上海那些妄图攀高枝的烂坯子,无外乎落在她霍白露耳朵里。
至于为何非要拍这个电影,李自如算是最先知情。仍记得是初秋傍晚,斜阳半倚,桂花蒸等桂花雨,他端端正正穿贴身定制的西装,好似个小大人,被赵妈带着去片场找霍白露。到了地方说想吃街口那家糕点,赵妈去买,他独自等在休息室。
亦是霍白露专属的更衣室,挂了一排各色款式的旗袍,玩心尚重的男孩钻进了帘子里看那些华丽服饰。直到门口有声音传来,刚想出去迎,攥紧了从李宅带的一支玫瑰,笑着躲在帘子后没动。
男女打情骂俏的暧昧声渐渐逼近,两具身体纠缠着进了门。小男孩手中的玫瑰无声落地,外面还有片场布置摆设发出的噪音。
他绝不会听不出来,那女声是他最爱的姆妈。男声是谁,大抵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叫什么来着……头脑混乱,完全想不上来。额头上的汗不知是进来时就有,还是乍起,感觉太差,导致他后来许久都很怕出汗。
此后,父母开始吵架,是他从出生至今从未经历过的大吵。霍白露电影杀青,同别家的几个夫人一起喝下午茶时难忍孕反,李家喜添麟儿的消息不胫而走。成堆的礼送进家门,李父推不开的酒夜夜接连,回到家愈加吵闹不停。
李清如就是那时候出生的。即便霍白露孕期并未多加注意保养,甚至恨不得自然而然的谋杀她,她仍旧算得上健康。反而是霍白露落下了病根,脾气愈发怪戾。
烟烧到了手指,李自如甩了出去,烫在地毯上焦了一块,不细看又看不出来。那时他觉得,烟烧的不是手指,嘴唇莫名滚烫。而偌大李宅之中,病的不只是霍白露,还有他李自如。
几日后的上海饭店,李自如再把一支烟按在床头柜上,那木不知是何工艺所做,丝毫都没烧出坑凹。转念一想,可能是涂了漆的原因。这时叮铃铃的声音响起,是把他带大又带清如的赵妈,道夫人起了怒,要把小姐关进后院仓房里。
他表面平静挂了电话,实则内心已经急切,又有些无奈。起身开始穿衣服,身后的女人无声搂上肩头,相貌是顶天温柔的那一挂,轻声开口挽留。
李自如蹙眉,悄然推开后走得很急。
回了李宅又已是深夜,霍白露坐在客厅里酗酒,周围凌乱不用想便知出自她手,李呈彦定然是应酬还没回来,说不定就在外面睡下了。他径自去后院,忽视醉醺醺的人开口阻拦,问管家要钥匙,得到回答“在夫人那”。霍白露拎着杯子摇摇晃晃跟到后院,冬日里风有些凉,吹的人打哆嗦,他更不敢想在仓房里的人会冻成什么样。
“钥匙给我。”他冷着脸,呵斥自己的母亲。
霍白露痴笑,眼神中风韵犹存,“马桶里冲下去了。自如,不要管她,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怪那个人,搅乱了我半生,我已经不会好了……呈彦,呈彦是最爱我的,可他现下也变了,都变了……”
李自如无暇听她满口疯癫之词,靠近拽掉手里的酒杯扔在地上,碎一地的玻璃渣,染的鞋袜皆是一片红酒颜色。
狠抓着她手腕,再次强调,“钥匙。”
仓房里一声没有,让他愈加心头不安,隐隐寄希望于赵妈在骗他,明明里面没人的。
可为什么还是那么害怕,且心跳的更快了。
见霍白露失魂落魄眼神恍惚的样子,他甩了手,闷声到花房里提了个铁铲出来。对着里面喃喃道:“清如,别害怕,哥哥回来了。我把锁砸开,声音会有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