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条的河水环绕城池夜已深了城墙巍峨高耸的城墙上有点点火光城市的轮廓在后方延伸开去隐约间有古寺的钟声响起来。
院子里只有黯淡深黄色的灯火石桌石凳的旁边是参天的古树夜风轻抚树便轻轻的摇动空气里像是有白色的氤氲。树动时他抬头去看树影幢幢遮蔽半边的淡漠星光凉意如水的凌晨记忆的青鸟回来了。
他只是坐在那儿双手搁在腿上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相公……”
“吃饭了……”
“……缝补了衣服……”
“妾身想当个变戏法的戏子……”
“……哪有他们这样做生意的!”
“……终究是家里人。”
空气中像是有小木楼烧焦的味道下雪的时候她在雪里走她拖着大腹便便的身子来回奔走……“曦儿……命大的小子……”
他与苏檀儿之间经历了许多的事情有商场的勾心斗角底定乾坤时的喜悦生死之间的挣扎奔波然而抬起头时想到的事情却分外琐碎。吃饭了缝补衣服她骄傲的脸生气的脸愤怒的脸喜悦的脸她抱着孩子她不着一物从浴桶里站起来的样子两人独处时的样子……琐琐碎碎的由此也衍生出来很多事情但又大都与檀儿无涉了。那些都是他身边的或是最近这段时间京里的事。
我要专注于北面望你帮忙处理一下南方事务……
我最是信任于你……
“姑爷……姑爷……”
轻柔的声音自后方响起来偏过头去娟儿在屋檐下怯生生的站着。
宁毅看了她片刻面现柔和说道:“……还不去睡。”
“姑爷你……你别担心小姐了小姐会水的……不一定会有事……一定没事的。”
夜里的空气还在流淌但人仿佛忽然间消失了。这幻觉在片刻后敛去:“嗯。”宁毅应了一句。
“我没有担心。”他道“没那么担心……等消息吧。”
宁毅平静的脸色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以至于娟儿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过的片刻她道:“那个祝彪祝公子他们……”
她跟宁毅说了些事情宁毅静静地听完了点头表示知道不久之后娟儿从屋檐下离开院落里就又只剩下宁毅了。他坐在那石桌前方不知什么时候陡然双手一挥两只拳头砸在石桌上那石桌裂成几块滚落周围宁毅坐在那儿便又没动了。
这氤氲流散的夜里宁府内外有着不同的景象。作为主人的宁毅坐在那院子里无人敢去打扰他隔壁两个院落烛影动摇间便有不少人在压抑而激烈的交流着什么。隔着层层的高墙从宁府外的街道上望过来这所宅子安静得像是进入了另一片天地一些阴影和角落里聚集着三三两两蹲守的捕快。
“怎么样了?”
一道身影匆促而来走进附近的一所小宅子房间里亮着灯火铁天鹰抱着巨阙剑正在闭目养神但对方靠近时他就已经睁开眼睛了。来的是刑部七名总捕头之一专门负责京畿一地的刘庆和。
“尚无动静。你带了多少人来?”铁天鹰道。
“我手下二十多人另外开封府衙巡城司等处都已打好招呼若有需要两个时辰内可调集五百多人……”
“那有什么用。”
“若真是无用你我干脆掉头就逃。巡城司和开封府衙无用就只能惊动太尉府和兵部了……事情真有这么大他是想叛乱不成?何至于此。”
“事情自然不会到那个程度但这人心思我拿捏不准。就怕他不管不顾想要报复。”
刘庆和推开窗户往外看:“妻子如衣服心魔这人真发作起来手段狠毒凌厉我也见识过。但家大业大不会如此鲁莽这是个做大事的人。”
“怕的不是他惹到上面去而是他要找你我找宗非晓报复。如今右相府虽然垮台但他左右逢源太师府、广阳郡王府乃至于王大人都有心思拉拢甚至听说当今圣上都知道他的名字。如今他妻子出事他要发泄一番若是点到即止你我未必扛得住。你也说了此人心狠手辣他就算不会公然发动也是防不胜防。”
“他妻子未必是死了下面还在找。”刘庆和道“若真是死了我就退让他三步。”
“怕的是就算未死他也要报复。”铁天鹰闭上眼睛继续养神“他疯起来时你未曾见过。”
“我在京里也是见过的。”
刘庆和往外看着随口回答一句当初押解方七佛上京的事情三个刑部总捕头参与其中分别是铁天鹰、宗非晓以及后来赶到的樊重但刘庆和在京城也曾见过宁毅对付那些武林人士的手段因此便这样说。
然后这边安静下来。
隔着几重高墙在夜色里显得安静的宁府内部一群人的议论暂告一段落下人们送些吃的上来有人便拿了糕点饭菜充饥——这是他们在竹记随时能够有的福利——一道身影去往宁毅所在的小院子那是祝彪。
他在屋檐下停下看着院子里坐在石凳上的身影开口说了几句话对方没有反应他又扬起头说了几句。石凳上的身影才回过头来目光冷峻地看着他对他说了几个字似是呵斥。
夜里的冷风卷走了黑暗里的言语。京城之中近百万的人群聚集、生活、来往、买卖、社交、爱情各种各样的**和心思都或明或暗的交织。这个夜里京城各处有着小范围的紧张但无涉于京城的安危大局在右相这样一颗参天大树倒塌的时候小范围的摩擦、小范围的警惕每时每刻都可能出现。皇帝往下有臣子、太监臣子往下有幕僚、总管再往下有办事的各种闲人有刑部的、衙门的捕头有黑白两道的人群人上人的一句话令得底层的成千上万人紧张起来但仍旧谈不上大事。
天边泛起微微的白雾鱼肚白在东方天际出现时城市显得愈发祥和与宁静铁天鹰睁开眼睛看着毫无动静、甚至于都没有多少人进出的宁府大宅目光严肃不少人则小小的松了口气。
“今日还得盯着。”一旁刘庆和道。
铁天鹰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天上午铁天鹰通过关系辗转得到宁府的消息也只是说宁府的东家一夜未睡了只是在院子里坐着或走来走去似在思忆妻子。但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的动静。
这一天是四月二十六。
傍晚时分宁毅的车驾从后门出来了刘庆和与铁天鹰赶了过去拦下车驾宁毅掀开车帘朝他们拱手。
“刘总捕铁总捕有事吗?”他的脸上笑容不多有些疲惫但似乎表现着善意铁天鹰目光严肃地打量着他似乎想从对方脸上读出他的心思来。刘庆和拱了拱手:“没什么只是女真人去后京中不太太平正好遇上想问问宁先生这是打算去哪啊?”
“刑部天牢见见右相可以吗?”
“哦当然可以宁先生请便。”
刘庆和和善地笑着抬了抬手。
*****************
从昏沉的睡意中醒过来秦嗣源闻到了药味。
煎药的声音就响起在牢房里老人睁开眼睛不远处坐的是宁毅。相对于其他地方的大牢刑部的天牢这一片关的多是犯官定罪未定罪的环境比一般的大牢都要好很多但宁毅能将各种东西送进来必然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他拿了把小扇子正在火炉边扇风透过小小的窗口正是傍晚最后一缕霞光落下的时候。
“立恒过来了。”
“说您病了过来看看。”
“能把火炉都搬进来费不少事吧?”
“关系够马车都能开进来关系不够了这里都未必有得住。您都这个样子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
“呵呵。”老人笑了起来牢房里沉默片刻“我听说你那边的事情了。”
坐在那边的宁毅点了点头:“是啊檀儿掉河里了。”
“消息既然尚未确定你也不必太担心了未找到人便有转机。”
“那是个强悍的女人用不着担心。否则我当初一意孤行北上她们也得担心死。”宁毅笑了笑。
老人便也笑了笑:“立恒是感同身受心中开始内疚了吧?”
“有一点。”宁毅点头“但世事如此一方出去另一方总是要担心……”他顿了顿随后又道:“我昨晚回想了很多事情大多是檀儿的也有当初在江宁每天跑步下棋的日子。老人家啊若是当初你未曾上来我也未曾上来是否就不用担心来担心去了?”
已在床边坐起来的老人笑了笑目光复杂而又慈和。宁毅的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他们都是强悍之人因此这只能算是叹息不能算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