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勾起他一丝情绪的变化。
主持人第一个请他上台,他在灯光中施施然走上舞台,对着观众微微鞠躬。
凌冬坐在舞台正中的钢琴前,抬手演奏起他在拉赛中获奖时演奏过的《钟》。
这首钢琴曲本身是一首炫技曲,凌冬的琴声规整而克制,高超的演奏技巧模拟出铃铛一般清脆密集的钟声。
那声音很冷淡,机械而规整,滴滴哒滴滴哒……慢慢的演奏者的双手快得几乎化为了残影,雨点般的钟声敲打在冥空中。
台下的学弟学妹们,无一不为这样的神乎其技折服。
奇怪,学长的琴声应该不是这样的。观众席中的半夏抬头看着舞台上灯光之中的演奏者。
她和凌冬相处得不多,但偏偏对他的琴声极为熟悉。他的琴声里明明富有丰富而浓烈的情感,每每震撼人心。
他本人也明明并不是一个冰冷刻板的人。他会主动向他人伸出帮助的手,会在请求自己协助配乐的时候,涨红了耳朵。偏偏在这个舞台上,他显得如此克制,仿佛故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他们随意流泻在外。
钢琴前演奏者冰冷的目光从台上落下,夏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他看见了自己。
钢琴的曲风顿时为之一变。
巨大的舞台上仿佛出现了无数的时间之钟,一位身披黑袍的时间之神,于冥空中伸出苍白的双手,拨动一个个摇摆的钟铃,加快它们的节奏。
时间在加速流逝,所剩无多,密集的钟铃声有如脚步一般踩在人的心头。闻者心中惶惶,茫然无措,焦急紧迫几欲窒息。
一曲结束,舞台的灯光之中,钢琴前的演奏者身着白衣,微闭双目,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这一片灯光和钢琴的余韵之中。
半夏看着台上的他,无数的观众都在那一刻看着灯光中的他。
掌声先是稀稀落落响起,渐渐如同潮水一般,层层叠叠,汹涌澎湃,一波又一波地响了起来。
“好奇妙啊,第一次听这样的《钟》。”
“明明很轻松的曲调,听着却莫名有种害怕的感觉,害怕时间的流逝,害怕一切都来不及。”
“我的心抽得好紧,仿佛有着什么令人绝望的事即将发生,时间却又一点一滴无可奈何的溜走。简直就要窒息了。”
“学长就是学长,当之无愧的钢琴王子。”
电视台的记着,和邀请前来的音乐评论家们也在纷纷交换彼此的意见,
“凌冬好像有所突破了?”
“无与伦比的演出,在我看来,比他曾经的任何一场演奏都要厉害,一定要好好录制下来。”“凌冬的未来真是前途无量啊。”
然而那位在众人不断的鼓掌声中走下舞台的演奏者,却在走下舞台之后,再也没有返场露面,就这样离开了演出的会场。
整场晚会结束之后,半夏还沉浸在开场的这一曲钟声中。以至于骑车回家的路上,都忍不住几次停下车来,在脑中思考着怎么用小提琴来诠释这一首曲目。
“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在炫技的同时,表现出那样令人窒息的紧迫,焦虑和不安呢?”半夏站在空无一人的路边,停车空手模拟出拉琴的姿势,脑海中思考音乐表达的方式。
这里离开学校已经很远,接近她居住的村子,路边杂草丛生,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打在寂静的草叶上。
草叶微微发出一点细碎的动静,半夏警惕地后退半步,仔细一看,那站在乱草枯枝中的人,正是不久之前还在舞台上演奏的凌冬。
凌冬站在一片乱草丛中,低着头呆呆看自己的手,路灯斜照在他修长的身躯上,身后长长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树林间,宛如一只狰狞扭曲的巨大怪物。
此刻的他衣裳不整,滚了一身的枯叶杂草,连头发上都还呆愣地插着两片叶子,就像是刚刚在草地上摔了一跤的模样。
其实哪怕摔上一跤也很难弄成他这副模样,看上去就像是被人拖进小树林中来回揉搓了一遍。
到底是怎么弄的啊?
半夏喊了他一声,凌冬骤然抬头向她看来。
在这一瞬间,有一阵微风拂过,吹乱了凌冬的额发。他盯着半夏,那双眼眸黑得摄人,眸中潋潋波光让人心中微颤。
我幼年的时候,也曾居住在那开着花的院子里,在倾泻着日光的窗前弹奏钢琴。
曾经的一切都宛如一场光怪离奇的大梦,梦醒之后,自己却不是故事中的王子,而是那形容诡异的怪物。
“怎么了学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半夏小心地问道,顺手拍了拍自行车后座,“是不是摔倒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凌冬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收回目光,垂下眼睫,伸手接过半夏共享单车的手柄,
“我载你。”他这样说。
今天的夜晚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
半夏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路灯的灯光一盏盏从骑车的二人身上滑动过去。
一段下坡的道路,夜风掀起前坐骑车之人的衣角,隐约露出一点腰部紧实纤瘦的线条。
从半夏的位置,正好看见他握着车把的手,那手指苍白而修长,薄薄的肌肤覆盖在骨骼上,隐隐鼓起青色的血管。
奇怪,学长的手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