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中紫府开,虚室松门净尘埃,仙客有路去何处,境中自有白云来。
从蒙受仙缘的垂髫小童,到万界闻名的镜花真君,秦晞踏上修道一途,至今已过去万余载。
无数无尽三千世界之中,但凡修道者,少有人不曾识得太虚仙境、镜花真君的大名。
几乎每名弟子入道前,都会被师门长辈揪着耳朵细细叮嘱:若在外游历时遇见长相美艳,身带崖柏香气的男女,亦或是眼角一粒红痣慈眉老者顽皮稚童,都须得早早避开,万莫被这不知究竟有多少化身的人给惦记上了。
若单单只是化身太多,倒也不足以成为万界修士忌惮秦晞的理由,且秦晞所分化出的化身除非自行顿悟,或受人点化,则根本不会想起有关于本体的记忆。这种情形下,便是旁人稍微得罪一二也是无妨,毕竟他好歹是半步合道的真君大能,轻易不会将小辈的冒犯放在心上。
但关键在于秦晞此人性子格外阴晴不定,正如他名号那般,宛如镜花水月,叫人难以捉摸,往往笑着笑着,别人的脑袋就掉了,下到阴曹地府,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送了性命;而更要命的是,此人或许会不在意旁人的小小冒犯,但倘若他觉得那人足够有趣,有资格让自己出手给那人的人生道路添添堵......无数先辈遗留的故事告诉万界修士,若落得这个下场,还不如那些莫名其妙就丢了命的呢,起码死得干脆。
对于这一点,世上再没有谁比秦玑衡更有体会。
身为镜花真君的独子,太虚仙境骄纵跋扈的小公子,秦玑衡见过无数原本前途大好的青年志士,在自家老爹的插手下凄凄惨惨走向绝望的真实故事。
“老家伙又发什么疯?”秦玑衡叼着一根野草蹲在太虚仙境一处墙根,揣着手活像才从田地里下来的老农,吊儿郎当的样子让秦晞见了一阵头疼。
见亲爹瞥眼过来,秦玑衡不禁缩缩脖子,装作自己先前说的话只是在自言自语,脑袋往旁边一拧,自顾自地吹起了俚俗小调。
若这是在往常,秦晞少不得要提着这小兔崽子的耳朵教训一顿。
眼下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着急处理。
飞翼般轻巧秀致,却又染着彷如远山烟雨之黛色的两道眉毛深深蹙在一起,秦晞想起先前卜算出的,被遗留在人世中,正遭受苦难的女儿们。
这是他的过错。
秦晞的化身并不是每一个都能顿悟觉醒,更多的都是时间一到便自动死亡回归本体,又因化身的数量太多,所以在回归本体之时都会自动减弱记忆,留下更多的是每一段人生的感悟。
千百年下来,秦晞早已习惯无视那些会让自己脑袋变得杂乱的记忆,却不曾想会在这上头吃了一个暗亏。
如今他只能循着血脉中的联系,定位孩子们所在的世界,将她们带回太虚仙境,至于那些叫自己女儿受苦的人......秦晞眯起眼睛。
他离合道不过半步之遥,随时都可以踏出去,这个时候不会有那等不长眼睛的家伙来管他如何行事。
“我出去一段日子。”秦晞把蹲在墙根的儿子提溜起来。
秦玑衡被他提着后脖领子,对他怒目而视。
“若我回来发现你又与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厮混,我就揭了他们的皮。”他语气平静甚至是漠然的,没有一丝一毫波动,就好像只是父子间再随意不过的家常闲谈。
秦玑衡却像是瞬间冻结了一样,怒意凝固在脸上,几乎不可见地抽了一下鼻子,旋即再次变得生龙活虎:“要你管!”
秦晞将他放下便转身离开。
秦玑衡倔强地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父亲的背影,才偷偷红了眼眶。
在阴暗冰冷的墓穴之中醒来。
秦晞从记忆里翻找出这具化身的身世和经历。
姓岑,叫什么已经不重要。
出身自本国士林中素有名声的文人世家,却因是旁枝而受到嫡枝的打压,因此与族中不睦,在中举后与岑家决裂,被逐出宗。
妻子早亡,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并未再娶。
白骨上渐渐生出新肉,编织出年轻的躯体,秦晞将脑中的记忆理过了一遍,低头看见花花绿绿的寿衣,忍不住嫌弃了下为他收敛入葬那人奇怪的品味。
吐出口中所含的玉珠,他掀开脑门上的棺材盖子坐了起来。
棺材盖子重重砸在地上,秦晞这才开始打量墓室四周,发现自己应该是被停灵在皇陵之中,待现任皇帝驾崩,才会正式被埋葬在帝墓旁边。
他掀飞棺材盖子的声响已经引来皇陵的守墓之人,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过后,墓室的门被打开,有人提着油灯往墓中探头,看见棺材中坐立起来的人影顿时一声惊叫,油灯丢在地上,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滚落的灯油在地面烧出一片火焰,照亮了那个从棺材里缓缓爬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