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梳鉴貌辨色,见贾珂踌躇不答,显是心中有很多事都拿不定主意,暗道:“贾爵爷从前和李大人素不相识,李大人的死和他不会有什么关系,他听闻李大人的死讯,那份震惊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想来当时是他昏倒在先,李大人身亡在后。
他这般犹豫不决,多半是为了维护王怜花,才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坐实王怜花和李大人的死有关。可他就算猜到我编谎话骗他,除非王怜花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不然他决计料不到王怜花是怎么说的。”想到贾珂从来以聪明闻名,今天他却骗住贾珂了,不禁大为得意。
贾珂侧过头去,从枕头下面拿起一物,递到春梳面前,笑道:“春梳公公,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那物四四方方,金光闪闪,上面写了“御赐金牌”四个字。春梳在宫中长大,自然知道这金牌是做什么的,既可调动兵马,亦可出入禁地,更可先斩后奏,见到金牌,便如圣驾亲临。
昨晚春梳帮贾珂换好衣服后,就把这块牌子放在了他的枕边,这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拿出这块牌子,春梳双膝跪地,说道:“爵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贾珂脸一沉,厉声喝道:“我可不敢吩咐你做什么事!我只是想要把你这条总是讹言谎语的舌头拔掉,再送你去皇上面前,请皇上看看,究竟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假借皇上的名义,编谎话来骗我!”说着握住春梳腰间别着的长剑的剑柄,拔剑出鞘,剑尖点在春梳的鼻尖上,立时便有血珠自他的鼻尖沁出。
若论武功,春梳其实要胜过贾珂许多,但是贾珂没有金牌,春梳尚且不敢动他一根手指,何况现在他已经把金牌拿了出来。春梳动也不敢再动一下,心头大震,暗道:“他怎么知道我骗他的?”这时感到鼻子一痛,生怕贾珂稍一用力,他的鼻子就要一分为二,连忙求饶道:“贾爵爷,求你饶命,饶了……饶了奴婢的一时糊涂。”
贾珂冷笑道:“一时糊涂,我看是满腹算计才对吧!你编谎话骗我,那也罢了,可是你意图误导我,好耽误皇上找到吴明,那还了得?究竟是谁派你来这么做的?你是不是吴明的手下?”
春梳眼见这顶大帽子扣在了他头上,登时吓个半死,忙道:“不……不是的,贾爵爷明鉴,奴婢和吴明怎么会有关系。”
贾珂见他吓得厉害,心中满意,喝道:“哦!原来你和吴明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编谎话骗我?难道你不知道皇上正在命我调查吴明的小尾巴,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哪有时间陪你在这里玩你猜我猜的游戏?你若不是想要拖延时间,阻拦我调查吴明的下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春梳踌躇道:“都是奴婢鬼迷心窍,想看看王怜花说的是真是假——”
贾珂截住话头,厉声喝道:“所以你就编谎话骗我,在言语中给我设下陷阱,只要我说错了一句话,哪怕只是口误,你这个吴明的手下,也能用这口误来诬陷王怜花和吴明有关了,我说的是不是?”
春梳忙摇头道:“不——”刚说了一个字,就感到舌头生疼,竟然已经被剑尖刺穿。他拼命挣扎,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那剑尖已经刺穿他的口腔,将他整个脑袋钉在了剑上。
春笙见贾珂吐了一大口血,心中又着急,又害怕,忙不迭地去找梁太医,叫他再来给贾珂看一看。梁太医刚离开贾珂房里,椅子还没坐热,又被人叫去看贾珂,心中很不耐烦。
他先耐着性子跟春笙解释说贾珂吐血很是正常,他不必担心,见春笙死赖着不走,非要他去看看贾珂,无奈之下,只好和春笙再去一趟贾珂房里,他二人在路上遇见陈大富,陈大富正好要送热水给贾珂,三人便结伴同行。
他三人刚走到走廊,就听得贾珂的声音说道:“只要我说错了一句话,哪怕只是口误,你这个吴明的手下,也能用这口误来诬陷王怜花和吴明有关了,我说的是不是?”
春笙大吃一惊,正要闯进屋里,却被陈大富伸手拦住。陈大富摇了摇头,然后另一只手搭在耳朵上面,示意别进去,先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只听得春梳的声音道:“现在皇上已经认定王怜花和老头子有关了,爵爷你无论说错也好,说对也罢,都无济于事了。”
陈大富心道:“这是什么意思?春梳公公是吴明的人?怎么会这样?”
梁太医心道:“唉,我只是个看病的,我也只会给人看病,为什么要让我撞见这种事!”
春笙心道:“春梳,你这是做什么了?你和吴明怎么会有关系?”心念一转,又想:“哎呀,难道你为了帮我得到贾珂,就向贾珂撒了个谎,让他以为你是吴明的人,好向他作证,他的王怜花早已经死了,现在这个王怜花是假的?”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感动万分。
又听得贾珂的声音道:“你主子为什么要让皇上认为王怜花和他有关系?”
春笙听到贾珂声音中满满的不敢置信,不由疼惜起来,就好像因为这句话感到痛苦的是他自己一样,却也十分着急,暗道:“不,不,不,王怜花是吴明的人!他一定是吴明的人!他一定是的!”他在心里来回念叨这句话,好像只要王怜花是吴明的人了,贾珂就会移情别恋,爱上他似的。
又听得春梳的声音道:“老头子本来也没想到这招的,谁知前天皇上灵机一动,放着其他线索不去调查,偏要跟王怜花过不去。他把王怜花从你身边带走,扔到了天牢里,这就好像把一个肉包子扔到了一个饥肠辘辘的人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果你是他,你会不会对王怜花下手?
这样一来,一是让皇上坚信王怜花是老头子的人,那么,他当然就会竭尽全力去调查王怜花的下落,而他原本要做的事情,自然也就无暇顾及了。二是王怜花失踪了,你这么爱他,不可能放着他不管,你哪有余力对付的了老头子。”说完还大笑两声,声音中满是得意。
就听得贾珂的声音道:“你……你好狠!走,咱们现在就去见皇上去!”
又听得春梳的声音道:“我的身份既然已经被你发现,我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了。哈哈,唯一的意义,大概就是让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突然之间,房中传出贾珂一声惊呼,春笙大惊,飞腿踢开房门,就见贾珂半跪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春梳跪在他面前,身边都是鲜血。贾珂手中的长剑,自春梳的口中穿入,又从他的后脑穿出。
春笙心系贾珂,进屋后先看了贾珂一眼,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又去看春梳,险些吓得要晕倒在地,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说着他一步一踉跄地走到春梳身旁,低下头去,见他双目圆瞪,神色狰狞,想是临死时心中满是不甘和怨恨。
贾珂听到春笙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忽然丢开手中剑柄,眼泪说流就流,哭道:“我没想杀他!我只是拿剑尖抵着他的鼻子,忽然他就自己撞上来了!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让我再也找不到谁了?”
他手一松开,春梳的尸体就倒在了地上,春笙三人见他大张着嘴,一柄长剑斜斜插在嘴中,剑身晃了几晃,便“咣当”一声摔落地上,一地红红白白,红是鲜血,白是脑浆,春笙不由哇的一声,将胃中食物都吐了出来。
陈大富见春梳尸身上并没有其他伤痕,寻思:“贾爵爷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是比起春梳公公,还是要差上一筹。应当是贾爵爷拿什么话制住了他,他一开始心存侥幸,以为贾爵爷没有猜出他的身份,也就乖乖地跪在了地上,任贾爵爷用剑尖抵着他的鼻子。
后来贾爵爷猜出他的身份,他无从抵赖,又因为剑尖离他这么近,还不等他站起身来,贾爵爷就能一剑刺穿他的脑袋,索性就不逃跑了,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也算出了口恶气,便自己冲着这柄长剑扑了过来。”
便走上前去,恭恭敬敬道:“爵爷,您身上中的花毒还没干净,受此惊吓,怕是会让伤情反复,先移到旁边屋去,让梁太医给您看看,好不好?”
贾珂心道:“这人有几分面熟,从哪里见过?既然是皇帝身边的人,又这么乖觉,八成也是个太监。”点了点头,拿起行囊,走下床来,陈大富扶着他去了斜对面的天字六号房。
贾珂坐在椅上,看着收拾屋子的陈大富,笑道:“兄弟怎么称呼?”
陈大富笑道:“小的叫陈大富,宫里宫外,都是这个名。”
贾珂笑道:“这名字好啊,升官发财,哪个不想。陈公公,我这里有件事要你做,做了以后,你也算立了大功,非升官发财不可。”
陈大富知道贾珂这些年来一直是皇帝面前炽手可热的红人,飞黄腾达,升官极快,小小年纪就去当上出使大理国的钦差,等这次的事一了,封一个王爷当当是不好办,但国公爷还是能想想的。
若是他说有什么升官发财的机会,那一定不是虚言,忙道:“小的离开皇宫前,皇上就吩咐说:等贾珂到了以后,无论他说什么话,你都得听着,无论他要你去做什么,你都得去做,绝不可擅自质疑他的决定,要是耽误了正事,小心朕要你脑袋。升官发财小的是不敢想了,爵爷有什么事要小的做,只管吩咐小的就是。”
贾珂就喜欢这种知情识趣的聪明人,点了点头,先问他这里是哪里,他怎么到这里来的,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陈大富一一说了。贾珂沉吟片刻,说道:“我有件要紧的事要禀告皇上,只是我现在浑身无力,不好进宫,你们谁能立刻进宫面圣?”
陈大富道:“春笙公公?”
贾珂道:“他不行,皇上派他过来,不是要他保护我么。”
陈大富倒不知道春笙和贾珂之前的恩怨,听他这么说,自是深以为然。只是皇帝派他们来这家客栈的时候,也交代过他们,除非有皇上手谕,不然他们不得回宫,省得露出马脚,让人看穿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一时真是好生为难,沉吟半晌,说道:“要不小的去找许总管过来,他现在不在宫里,找他倒不是难事。”
经过刚刚的事,贾珂不敢再提许寒封,省得哪里说的不对,又引起旁人怀疑,问他李不愁是怎么死的。这时听到陈大富第一个就提起许寒封来,不由心下大乐,暗道:“这小子真乖!”假装很惊喜的模样,拍了拍陈大富的肩膀,笑道:“你这个人选得实在不错,快去请许总管过来吧!千万记得,这件事事关重大,稍一耽搁,可什么都完了。你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许总管请过来!”
陈大富应了一声,神色紧张,满脸兴奋,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跑去,跑了两步,才想起来应该向贾珂行礼,正欲转身,就听贾珂在身后道:“不必虚礼,快去吧!”他忙道:“是!是!”说着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陈大富跑出屋去的时候,差点与梁太医撞个正着,所幸二人皆是眼疾手快之辈,眼见就要撞上,双双闪开了身。等陈大富走下楼梯,梁太医才走进屋来,问道:“爵爷,你身子还好?可有什么不舒服?”
贾珂暗道:“我心里不舒服,简直痛得快死了,你能治吗?”淡淡一笑,说道:“我还好,没什么大碍,太医自己忙去吧。”
梁太医道好,转身欲走,忽听得贾珂在身后道:“太医且等一等。”
梁太医转身看他,问道:“爵爷是感到哪里不舒服了?”
贾珂摇了摇头,沉吟道:“我刚刚昏迷之中,隐约听到你和春梳说,你给我开的这张药方,是一个天竺的大夫给你的。是这样吗?”
梁太医道:“不错,我们太医院都是头一回见到这种金波旬花,短短几天,根本来不及研制出解毒的方子,原本连平太医都说,只能等爵爷你自己醒来了,若非昨晚上我遇见那个天竺的大夫,他给了我这张方子,爵爷你起码还得再过三四天才能醒。”
贾珂心中一动,暗道:“前天我在‘非人间’中了天竺传来的金波旬花的花毒,怜花被许寒封带走,关进了天牢。昨天怜花被人带走,晚上梁太医遇见了天竺的大夫,今天我就被他治好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就听得梁太医继续道:“这张药方我们都试过了,正好能缓和金波旬花的花毒,但是对身体没什么害处,因此我才敢给爵爷你用这张药方。”
贾珂见他神色严肃,笑道:“梁太医多虑了,我没有觉得你的方子有什么问题,我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我想见见这位天竺的大夫,询问他几件事,一会儿太医你方便带我去见他吗?”
梁太医面露不解神色,说道:“方便倒是方便,可是他有什么好见的?”
贾珂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见的,也许等我见到他后,我自然就知道了。”
梁太医以为他在卖关子,说了声好,心中暗道:“一个小孩子,整天故作神秘,有什么意思?”他哪知道贾珂这话半点不假。
贾珂又道:“梁太医,还有件事,请问那位天竺大夫是怎么给你这张药方的?是他写给你的,还是他将每味药念给你听,让你自己记下来的?”
梁太医看他一眼,目光中满是困惑,显然不明白他问这些做什么,说道:“是他给我的,那张药方就在我房间里,爵爷你若是想看,我这就给你拿过来。”
贾珂也不客气,点头道:“那可好,就劳烦梁太医给我拿来了。”
梁太医心道:“我过来的时候,皇上还跟我说这是个顶清闲的差事呢。哪想到贾爵爷昏迷的时候,我就得跑来跑去,和大家一起琢磨有没有能解开他身上花毒的办法,等他醒了过来,我还得跑来跑去,被他当个跑堂的使唤。”
他虽然满腹牢骚,动作可不慢,不过一会儿,就把药方送了过来。贾珂不懂医理,扫了一眼药方上面的药材名,只觉得它们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它们,心道:“若是怜花在这里多好,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张药方有没有问题。”又对那梁太医道:“这张药方暂时先放在我这里,好吗?”
梁太医道:“老夫早已经把这张药方抄录下来,送到太医院了,这张药方爵爷你收着就是。”左瞧瞧,右瞧瞧,见贾珂拿着药方,认真研究,一句话也不同他说,略一迟疑,便悄悄离开客房。
梁太医以为贾珂是在看药材,其实贾珂是在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