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寒封见来人是“非人间”的人,想起“非人间”之所以要客人换下衣服,就是怕哪个客人在身上携带毒药利器,对其他客人下手。如今李不愁和贾珂一死一昏,要是被“非人间”的人发现,非闹出好多纠纷来。到时候他们还没查到这金波旬花究竟指向何人,那人说不定先察觉到他们在调查他,就把所有的线索全毁了。不由暗叫一声:“不好!”
他正想着该怎么敷衍过去,就听得有人在旁边说:“再来点儿,我还能喝,老公,咱们喝一杯酒,就亲一个嘴。”语声清朗中透着七分醺然醉意,十分陌生,他从前从没听过这声音。
许寒封听到前四个字,吃了一惊,侧头瞧那说话之人。只见王怜花低下头去,凝视着怀里的贾珂,目光中满含笑意,口唇却丝毫不动,不禁更为惊奇。
再去看贾珂,就见他躺在王怜花怀里,脑袋枕在王怜花的肩上,正面朝着王怜花的脖颈。许寒封站在王怜花身旁,也看不清贾珂的面容,不知道这声音是否是他发出来的,只看见他的脑袋动了一动,便仿佛一个醉汉挣扎着要继续喝酒似的。
等这句话说完了,王怜花嘻嘻一笑,在贾珂嘴上亲了一亲,说道:“你不用喝酒,老公也亲你。”然后抬起头来,看向来人,满脸不耐烦地道:“我们喝醉了酒,要回家去!我自己的老婆,我爱怎么抱,就怎么抱,轮得到你操心吗?还不给公子爷闪开!”
那人见他双目喷火,凶神恶煞,好似要打人似的,又想躺在他怀里的人都说话了,自己也没什么好多管闲事的了,便讪笑道:“是,是,几位公子请。”说着退到一边,让王怜花和许寒封先过去。
两人行出数十步,许寒封压低声音问道:“楚兄醒了吗?”
王怜花道:“他中了金波旬花的花毒,还有好几天才能醒过来。”
许寒封一怔,问道:“那刚刚第一句话是谁说的?”
王怜花笑道:“咱们一行一共就四个人,他们两个不可能开口说话,郑老板你没有说话,除了在下,还能是谁?”
许寒封心道:“我刚刚仔细看过,可没看见他动了口唇啊,那句话他怎么说的?”心念一转,低声道:“了不起,了不起,刚刚你用的莫非是腹语之术?”
王怜花微笑道:“不过雕虫小技,哪称得上什么了不起。”略一沉吟,又道:“刚刚咱们遇见的就一个人,我还能用腹语术蒙混过去,接下来这腹语术可未必好用了。”
许寒封道:“你那醉酒的说法就不错。刚刚咱们从人群中穿过,虽然自己没有喝酒,身上却已经沾了三分酒气。只是这点儿酒气怕是不够撑到离开的,还是得买点酒泼在身上,满身酒气地离开,才不会惹他们怀疑了。”
王怜花点了点头,又道:“李三公子呢?”
许寒封道:“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低头看了李不愁一眼,见他眉目舒展,神色平和,若非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真好似只是沉沉睡了过去。迟疑片刻,咬牙道:“咱们在这里多待一刻,便有一刻暴露的危险。眼下是来不及去找他了,只得托这里的人给他留个言,让他知道咱们回去了。”
他们回到第一间大厅,走到那兑换筹码的柜台前面,用筹码换回银票,便有人领着他们回了石屋,换下衣服,乘棺材回了来时的地方。
王怜花抱着贾珂从棺材中出来,但见冷月疏星,漆黑一团,四野除了他和贾珂,就只剩下那两个挑夫。那两个挑夫也不多话,见他二人走出棺材,便悄没声地抬着棺材离开了这里。
王怜花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两个挑夫会做什么。
他抱着贾珂来到树下,坐在地上,低下头去,将脸紧紧贴在贾珂的脸颊上,只觉得冰冷滑腻,全是易容的东西,于是解开贾珂的衣襟,将脸颊贴在他温暖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脏在耳旁有力的跳动着,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王怜花抱着贾珂,在树下坐了一会儿,眼见月至中天,许寒封和李不愁乘的那口棺材终于姗姗而来。许寒封抱着李不愁从棺材中走了出来,他借着月色,四下张望,听到有人招呼自己,顺着声音凝目看去,便瞧见王怜花抱着贾珂站起身来。
许寒封刚刚一直担心他二人在路上会出意外,这时瞧见他们,不由得心头一松,快步向他们走去。他走到王怜花面前,说道:“王公子,你和贾爵爷住的客栈,我早已经备好了,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王怜花应好,和许寒封去了客栈。这家客栈叫福顺客栈,既不算大,也不算小,价格不高不低,饭菜也只是还过得去,唯一一点特殊的地方,就是在昨天,这家客栈里所有的人,都换成了皇帝的人。
客栈的店小二是个太监,叫陈大富。他不仅名字不像太监的名字,言谈举止,也没有半点太监常有的忸怩作态,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最常见的店小二,健谈,开朗,爱笑,笑起来还有两颗尖尖的虎牙。
陈大富领着王怜花和许寒封去了天字三号房,将门推开,点上油灯,等王怜花将贾珂放在床上,陈大富道:“屋里所有的东西,咱们都换了一套新的,衣物已经备好了,热水也已经烧好了,饭菜也有现成的,都是专门送来的食材,还请您二位在这里安心住下。”又道:“梁太医现在就在店里,叫他来给贾爵爷看一看吧。”
王怜花随意道:“不必了。”从怀里拿出那只青瓷小瓶,还有那只木盒,放到桌上,说道:“许大人,这两样东西就是那西域头陀留下来的另外两样东西,金波旬花就放在这只木盒里,还请你拿出来的时候千万小心。”
许寒封应了声好,将这两样东西收进怀里,便抱着李不愁离开客栈。他赶到李园的时候,李家人已经睡下,那看门的人听到叩门声,想着多半是二爷和三爷回来了,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借着门上挂着的灯笼一看,就看见李不愁躺在许寒封怀里,面色青白,不省人事,不由得吓了一跳,问道:“二爷……我们二爷这是怎么了?”
许寒封道:“去叫你家老爷起来,我得亲手将你家二爷交给他,我才能放心。”
那家丁早已慌了神,听许寒封这么说,便转过身去,连走带跑,将李侍郎从床上叫了起来。李侍郎骤闻噩耗,连鞋也来不及穿,赤着一只脚来找许寒封。
许寒封仍是郑无视的模样,他毫不隐瞒,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李侍郎,又将今天的事,诸如李不愁为什么会去“非人间”,又为什么会在“非人间”丢了性命等事一一说了,泣道:“伯父,是小侄对不起您,不愁是为了帮我才去的‘非人间’,我却没有照看好他,竟叫他这样丢了性命。”
李侍郎心口剧痛,悲痛之余,安慰他道:“杀他的是那个西域头陀,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的朋友,我怎么会怪你!”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的用力:“孩子,你去吧,今晚你还要进宫找皇上复命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这不是你的错,我相信不愁地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去吧,你真惦记着不愁,就好好帮皇上办差是事,把那个西域头陀找出来,把吴明找出来,就是对得起他了!”
李侍郎这么说,许寒封反而更加自责起来,只是他早已不是冲动的年纪,只是点了点头,说道:“伯父,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那个西域头陀的。不愁是怎么死的,我也会告诉皇上的,他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
许寒封离开李园,也不停歇,径直赶去皇宫,他在宫外除下易容,如今已经夜深,若非他有皇上给的金牌,皇宫众侍卫们就算认得他的脸,也不会放他进去。
皇帝这几日本就心事重重,辗转难眠,何况他知道许寒封等人今晚要去那“非人间”调查西域头陀是否在那里留下了什么线索,若是找到什么,许寒封一定会回宫禀告。
因此这时时辰虽晚,他仍没有睡下,就待在御书房里,刚刚送走了光王之母——娴妃,终于落得清净,自个坐在灯下翻书,也没怎么看进去。正在想:“不知道他们在‘非人间’都查到什么了?”忽然听到太监通报说许寒封过来了,连忙要许寒封进来。
许寒封走进书房,给皇帝请安,皇帝抬抬手,示意平身,问道:“你们查得怎么样?”
许寒封道:“回皇上,那西域头陀确实在‘非人间’里留下了三样东西:一个青瓷小瓶,里面装着粉末,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一个木盒,盒里放着一朵天竺来的金波旬花;还有一件僧袍。”
皇帝沉吟道:“这三样东西倒有意思,贾珂是怎么说的?”
许寒封道:“这金波旬花有毒,贾爵爷中了花毒,昏迷不醒,”话音刚落,屋里就响起“哎哟”一声惊呼。许寒封顿了一顿,知道这是春笙公公的声音,他见春笙给贾珂泼了一盆脏水后,竟然还这般挂念贾珂,心中又好笑,又不解,只当作没有听见这声音,缓缓道,“还有……还有李不愁李大人,他碰到了花瓣,已经过世了。”声音中似有哭音。
皇帝听到有人死了,其实心里半点也不惊讶。自打谢麟去猎场转了一圈,便从真变假后,他就觉得京城这地面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然他也不会急急地把儿子们都叫回宫住。只是想到李不愁才思敏捷,相貌英俊,不免可惜起来,叹了口气,说道:“他是为朕办事,才丢了性命,朕不会亏待他的。”
又问许寒封经过,许寒封一一说了,还不等皇帝说话,就见春笙自黑影里走了出来,颤声道:“皇上,这金波旬花实在可怕,李大人只是摸了摸花瓣,就被毒死了,贾大人怎会只是晕倒这么简单?”
在皇帝心中,一百个李不愁的分量,只怕也比不过贾珂一人的分量,他听到春笙这话,也没计较他冒然插话,说道:“这话不错,让太医看了吗?”
许寒封道:“卑职离开的时候,陈公公曾经问过王怜花,是否让梁太医过来给贾大人看一看,王怜花当时就拒绝了。卑职想,王怜花总不会害贾大人,他这么做,想来是有十足的把握。”
春笙嘴角微露嘲讽,说道:“那可未必,他若真是为了贾大人好,不应该让太医给贾大人看一看吗?他自己又不是医生,难道不怕贾大人有个万一?何况……嘿,这些江湖人满口胡话,没一个可信的。那黄药师的女儿骗了贾大人那么久,直到朝廷不再通缉她父亲了,她才把自己的身世坦诚相告。这个王怜花千万别是吴明的人,怎么今天晚上,贾大人、李大人还有那个绿衫女都出事了,就他自己没事!”
他这话其实只是一时气话,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皇帝和许寒封听到他这话,不由得心头大震,想起当日王怜花在朝上承认那些罪行这事情了。
皇帝心道:“贾珂说的那些事自然不是假的,他确实遇见了王怜花,也确实和王怜花相爱了。可是京城的这个王怜花,真的是王怜花吗?这个王怜花,为什么要认下那些足以让朕诛他九族的罪行?
先前因为那西域头陀的事,我可找来过平一指,向他询问这十香软筋散的事。他说王怜花和金花银叶夫妇一样,都中了十香软筋散,金花银叶夫妇中的十香软筋散,药性不过两三天就消失了,怎么王怜花到现在武功都没恢复呢?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可是武功却很难练得一模一样,中了十香软筋散,导致武功使不出来,还真是一个绝妙的好借口!”
心念一转,又想:“如果他是假的,当时他为什么不否认贾珂的话呢?嗯,我知道了,当时贾珂揭穿了他们利用假叶孤城布的局,已经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如果他否认贾珂的话,贾珂当时就会看出他是假的来。
那他还不如隐忍不发,留在贾珂身边,随时等着给贾珂,不,是给朕致命一击!唉,他这不就做到了么!贾珂是跟他一起,才遇见了几千条毒蛇,差点丢掉性命。那几千条毒蛇,多半是吴明放的,吴明为什么知道他们会去那里,当然是王怜花告诉他的!若非贾珂自己有能耐,他早已经葬身蛇口了,这个假王怜花是吴明的同伴,那些蛇当然不会咬他了!”
皇帝想到这里,暗自有些庆幸,心道:“还好朕这几日派人守着贾珂,不准他出门。贾珂待在家里,一直平平安安,什么事也没有,一和他出门,就被他害了。今晚这些东西,都经过了他的手,多半已经不是那个西域头陀留下来的东西了。”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喝道:“许封寒,朕命你即刻把王怜花带去……嗯,带去大理寺,绝不能让他再留在贾珂身边了!”
许寒封见他神色郑重,将他的心思猜了个大半,想起这两天瞧见的贾珂和王怜花恩爱缠绵的模样,迟疑道:“皇上,何不等贾大人醒过来,再看看王怜花是否有问题。”
皇帝冷冷道:“他若待在贾珂身边,贾珂哪还有醒来的一天?”
许寒封见皇帝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出声质疑,连声应好。
春笙自告奋勇道:“皇上,让奴婢去照顾贾大人吧。”
皇帝点了点头,不等春笙高兴,又道:“春梳,你和春笙一起去。”
许寒封走后,王怜花便吩咐陈大富端一大盆热水送来。他在等待的空档里,将两人脸上的易容除下,等陈大富离开,他就将屋门锁上,转过身来,看着躺在床上,兀自沉睡的贾珂,眼中露出了饿狼一般的光芒来。
如果他是饿狼,那么昏迷不醒的贾珂,当然就是一块肥肉。
一块又香又嫩的肥肉。
王怜花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伸出一根手指,在贾珂的脸上画来画去,目光也跟着在贾珂脸上不住打转,他想起自己的计划,整个人简直得意地就要飞了起来。
夏天的夜晚,蝉声鸣鸣,月光自窗帘缝隙中斜射进来,王怜花将贾珂打横抱起,放进浴桶之中。浴桶中满是热水,还腾腾地冒着热气,王怜花站在浴桶外面,他并不急着进去。
他从后面抱住贾珂,松松地抱住他,他的脸贴在贾珂的脸颊上,感到贾珂的脸颊又热又湿,还有水珠落在他的脸上。是水珠吗?还是汗珠?又是谁的汗珠呢?
王怜花轻轻地道:“贾珂……”
没有人回答他。
王怜花不以为意,冲着贾珂的耳朵,轻轻呵了口气,说道:“贾珂……”
仍然没有人回答他。
王怜花伸出舌头,开始轻轻亲吻贾珂的耳垂,用牙齿将他的耳垂咬成各种形状,轻轻地道:“我想要你。”
当然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王怜花却格格笑起来,说道:“你不说话,就代表你同意了哦。”
他脱下衣服,跳进了水里,一把抱住贾珂,笑道:“我先亲亲你,你再来亲亲我,然后呢,我再来咬咬你,好不好?我知道这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说话间,人已经扑了上去。
火热的吻,就好像火山喷发的岩浆一样落了下来。
火热的情,就好像海底火山一般在水下喷涌出来。
许寒封带着手下和春笙、春梳赶到客栈,陈大富给他们打开了门,见他们这么多人,来势汹汹,不由问道:“许大人,这是怎么了?”
许寒封问道:“王怜花呢?”
陈大富道:“还在屋里呢。”
许寒封点了点头,说道:“皇上命我将他押去大理寺,这儿没你的事了,去忙吧。”
陈大富应了一声,闪到一边,等众人离开大堂,便将客栈大门重新关上。
许寒封等人刚走到天字号客房外面的走廊上,就听得一人长长喘了口气,说道:“不行……还是不行……贾珂,你就不能……你这样……我还怎么……死你啊……”声音忽高忽低,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是许寒封和春笙都能听出来,这是王怜花的声音。
春笙心中着急,正想冲进屋去,将王怜花拽离贾珂。许寒封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道:“公公且慢,咱们不妨听听他私下里会说什么秘密。”
春笙看他一眼,见他神态坚决,又想自己现在是戴罪立功,还指望许寒封能为他在皇帝面前多美言几句,好让他继续留在贾珂身边,他不能现在就得罪许寒封,只好点了点头,耐着性子站在走廊上。
只听得王怜花说道:“我真笨……我不该指望你这时候还能……贾珂,如果我对你……你会不会很生气?可是我实在忍不了了,贾珂……”忽然笑道:“反正你这么爱我,你也不会在意我都对你做了什么吧?我今天晚上非要把你……死!”
王怜花先前几句话,许寒封一直没有听懂,只觉得他语气缠绵,声音旖旎,不像在说什么阴谋,倒像是在和贾珂共赴巫山。但是贾珂一直没有出声,显然他还没有醒来,倒显得王怜花这几句话,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可怖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