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日子,照顾小姑傅琴,成了江沅在相府生活中,最最常见、也是最最难忘之事。
那天,尽管傅楚并未言明,更未对她提什么命令要求,可江沅却看得出,那极度表现得自在淡然、无情无绪外表下,他对她,却有一种难言名状的希冀与渴求。江沅也来了相府好些日,男人脾性也逐渐指掌。只要没人去惹他、触犯他,他基本是有说有笑的。他对下人极严,当然,前提也是,没有谁会毁触到他眉头上、并惹他不快活高兴。否则,惨重后果不堪设想。
江沅亲眼目睹他令人活生生杖毙一个无辜小厮,当时,甚至她求情都没用,表情如阎王,甚至连眉头都不抬一下。
傅楚对他这妹妹傅琴,有太多的沉珂伤痛、与罪业感,可是,他却不知究竟如何去关心面对,甚至连多去陪伴、主动试着走进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小厮无意闯入那院子,就是因为妹妹傅琴此生害怕男人,见不得男人,会晕阙受惊过度。
他给她提供世上最华美的服饰,最好吃的山珍海味,命无数仆人下女好好看守,怕她会走出院子出事,已经是非常虔诚的一种赎罪方式了……
可是,他还是不知如何去关心妹妹。
他那可怜、受过千疮百孔的、已经没有心智的妹妹。
秋天渐渐来临,日子不知不觉悄悄又走了两三月。
对江沅来说,关心照顾这小姑子,也是对她在这相府孤寂无聊生活日子的某种陪伴与慰藉。
她真的好美好漂亮。
江沅时不时会亲手给小姑子傅琴梳头打扮洗脸化妆,她心里会涌起一种酸涩与难受。
也许,他们傅家的儿女都有一张令人嫉妒的绝美容颜吧,或许,这也是上天对他们家族那些人的嫉妒,正所谓天妒红颜。
傅琴长得太像哥哥楚楚,同样像山巅上白雪一样清冷的肌肤,秀挺小巧的鼻梁,深黑如水洗过的清澈眼睛。
江沅所能做的,无非是陪伴,关心,与呵护。
不要任何下人服侍亲近时,耐耐心心给小姑子穿衣打扮,哄她吃饭,有时,傅楚会隔着篱笆月门负手远远看着。
看着看着,他的嘴角便又轻扬起来,眼瞳深邃,那种如月华小溪般的暖流,渐渐地,又流去了他心口上。
嘴角扬着扬着,他掉头而走,傅楚手捂着胸口,只觉一阵阵闷痛与窒息,渐渐往他周身四处压迫而来。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居然连多去和她说话走进的勇气都没有。
江沅当然直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些。
有一日,江沅走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只粉白色纸鸢,纸鸢上,用彩笔很是细致灵巧画了一个美人。
“我能带她去院子外逛逛、放这风筝吗?”
傅楚精神有些恍惚,他盯着她的眼睛,人坐在书房的一张大红木太师椅子,外面微风轻轻拂动梧桐叶,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他把她看着看着,便努力把目光侧向一边去。
女子的眼睛像星星落进了湖底,染着一层柔亮水润的光泽。她穿了一袭淡紫色绣百合花的丝缎广袖襦裙,气质高贵,优雅难言。
“去吧!”
他很烦躁地朝她摆摆手。
江沅轻咬了咬下嘴唇,男人这时的变化,那表情中浮起的一丝丝心烦意乱、浮躁,让她像是终于明白发现点什么。
“谢谢你!”
他又微微一笑,用最最温柔、矛盾不堪的神情,企图掩饰内心沉重痛苦。“这风筝上的美人,是你画的?”
江沅微张着小嘴,这才急忙回过神。“是的!”
她点点头,目光坦然迎视他。
“我虽一直从未向你言过谢,但是,我知道,你最近为了我妹妹,付出了不少!真是辛苦你了!”
“我是她的嫂嫂,应该的!”她用哑语回敬。
“你教她写字弹琴画画,是不是?”
江沅又轻点了点头。
“那么……”
书房内又是一片沉寂,他像是终于无话可说。“那你去带她放吧,只别走得太远,我把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
江沅手拿着风筝心情复杂离开。
最后,隔着窗,只见视线眼帘中,女子高贵优雅的背影终于离开他越来越远,杳杳地远成一条细线,傅楚猛地站了起来,把手中的那劳什子公文狠狠往桌子一摔,拉过椅子,就像女人走去的方向追走出去。“相爷,相爷——”一路有无数的福礼声。
傅楚闭了闭眼睛。
她太美好了!这世间,居然也会有这么美好干净的女人,他误打误撞娶了她,可是,他配吗?
配吗?
……
疲惫头痛无力重又走回书房,忽然便听哐啷啷一声声碎响,是杯子、花盆、瓷器被男人狠狠、发泄似地砸落在地声音。
有丫鬟想进来探问,“相爷,相爷——”
“滚!”
男人一道又沉重、又痛楚的怒吼声。
***
江沅有时觉得,他们都说这小姑傅琴是傻子、疯了。甚至傅楚也以为自己妹妹彻底已经失了心智,对任何人事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