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闯藏经阁,所为何事?”
“闲了,便来逛上一逛。”
因职责所在不得不问,问完了,也没问出个什么来,沈墟就再没别的话可说。
沉默须臾,对方显然暂时还不想走,他于是缓缓拔剑。
“你还要打?”那人隐在暗处,讪笑一声,“你打不过我的。”
“打不过便不打么?”沈墟道,嗓音清冷寒峻,手腕一抖,白影挟着一道剑光,径直朝声音所在之处刺去。
那身影不逃不避,不偏不倚,待到剑尖已近外层衣衫,他倏出右掌,对准剑锋,直推过去。
眼看长剑将穿掌而过,他微微侧身,变掌为立,三指虚虚推在剑身刃面。
沈墟情知他这招若用老,势必会催动内力直接折断其剑,于是急急抽身,剑尖晃动,踏奇门,走偏锋,先虚削其颈,半途转而刺向其腰胁。这招变换水到渠成,光听风声就知来势劲急。但等落到实处,竟是扑了个空。
原地哪还有半点影子,对方一身轻功已臻化境,身形如鬼如魅,飘忽来去,瞬息间已如轻烟般消失无踪。
这时,身后那抹自窗格射进来的月光被遮挡,沈墟于寂静中若有所感,倒转剑柄,往后急刺。手肘尚未弯曲,身后之人已贴了上来,出手如电,擒住他握剑右手的手腕,两指当即扣上命门。
沈墟只觉手腕一麻,长剑几欲脱手。
“知道打不过还要打,你是个傻的?刚刚解开九连环靠得也全是运气?”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近在咫尺,如毒蛇吐信,教人寒毛直竖。
那人却笑意盈盈,着意哄骗,“罢了,本尊爱美心切,看在你生得俊俏的份儿上,我不杀你。这样,只须告诉我‘生息剑法’藏在哪里,我便放了你,好不好?”
说着,另一只手竟屈指在沈墟脸蛋上刮了一刮。
好生放荡浮浪!
沈墟蹙眉,右手一松,长剑呛啷坠地。
“这便缴械投降了吗?如此甚好,且与我……”那人原以为沈墟就此服软认输,手上劲道顿松,谁知沈墟使了一招“欲擒故纵”,脚尖够到剑柄,一勾一带,长剑原地跃起,他左手趁势捞回。一握住剑,哪管命门还被捏在手里,反手直取对方咽喉。
那人颇为玩味地轻笑一声,避开剑锋松了沈墟。
沈墟转身,只隐约瞥见一抹嫣红于朦胧月下张开双臂,倒滑出去,滑距之远,身法之美,如凤凰展翅,破空翱翔,雍容徘徊,翰意闲雅。
他一怔,竟忘了出招。
“你倒是不怕死。”只听那人轻蔑地哂道,“还妄想与本尊同归于尽。”
沈墟淡淡道:“早死晚死都得死,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明日不死,以后也总得死,怕什么?”
“但看死在谁手上。”那人砸了咂嘴,“死在你这等无名之辈手上,我可怕得要死,生怕死也死得不甘心。”
死便是死,与老虎相斗被咬死是死,捅了马蜂窝被蜇死也是死,死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死于谁手死于何种方式又有什么区别?
沈墟心里这么想着,但无意于口舌之争,就此沉默下来。
对方虽没再出手,沈墟仍不敢稍有懈怠,他横剑于胸前,凝神戒备,感觉到对方在暗处细细打量他。
“你叫什么?”
沈墟于静默中听见他询问。这副嗓子的语音语调用内力拿捏得恰到好处,低沉绵柔,令人分不出是男是女,显是不愿透露身份。
“在下沈墟。”
沈墟却是心里坦荡,从不屑隐恶藏私,大大方方地回答。再说,他知道以对方的武功,要想打听他身份实非难事,随随便便抓个剑阁弟子,不断敲他脑袋就可轻松得出。
“你是风不及那老厮的徒弟?”那人又问。
沈墟正色:“你辱我师父。”
“辱了又如何?”
“今日你便杀了我,你若不杀我,他日我定杀你。”
那人似是没料到沈墟打不过人还能如此口出狂言,当下大笑不止:“我不光辱你师父,我还骂你师祖!你剑阁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老王八小王八中不溜秋贼王八臭烘烘齐聚一堂,尤其是混进了晏清河那坨大牛粪,更加臭不可闻!臭不可挡!当日他因练邪功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实在是死得其所!大快人心!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笑声用上了五成内力,沈墟只觉癫狂笑声从四面八方狂涌而至,耳膜几欲震碎,五脏六腑齐齐翻搅。
此人多半是疯子。
沈墟心下有了判断,便不把那些疯言疯语听在耳里,只一心运气抵挡对方声音中掺杂的浑厚内力。
那疯子笑了片刻,可能自己也觉得一个人痴笑索然无味,便停了下来:“喂,你是不是风不及的徒弟里武功最好的那一个?”
沈墟不答。
他不跟疯子说话。
“不答便是默认了。”疯子自说自话,“今日我翻遍了整个藏经阁也没找到生息剑法,想必剑谱压根不在这里。按规矩,生息剑法只传剑阁掌教,风不及会,到时候他传给你,你也会。喂,我与你商量个事。你要是学会了,耍给我瞧瞧行不行?”
沈墟自是不答。心想,这人潜在藏经阁里翻遍了剑阁上下三层藏书,竟一直没教人发觉,武功着实了得。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疯子说话的语调欢欣起来,随即又低落下去,自顾自发起了愁,“啧,不好不好,你小子现在的水平太低了,什么时候才能摸到继任掌教的门槛?风不及那厮老也不死,你又太嫩,一日难堪大任,风不及便一日不传位于你,那我岂不是要等上千年万年?不好不好,这样吧,我纡尊降贵,现在就助你一臂之力!”
沈墟觉得他这话里有古怪,未及深思,眼前倏地红影一闪,左右太阳穴各触到一丝沁骨凉意,却是那人已掠至跟前,两指虚虚搭在了他鬓边。
“你……”
沈墟惊骇出声,眼球后方登时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如有冰锥恶狠狠凿进眼眶。
模糊间,只来得及瞥见那人颈间凸出的素净喉结,他就自此堕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