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镜峰,峭壁光洁如镜,山道绝险。
峰顶有飞阁数座,皆高三层,白墙黑瓦,飞檐斗拱,凌虚数十丈。阁与阁之间相距数百步,以索桥相联。桥阔仅三尺,如冰绡薄绸,虚浮浮荡在空中。
是夜云开月朗,纤翳不生。
桥上,一道白色身影自东往西,不紧不慢地负剑前行。举目望去,四周皆空,云生足底,险伶伶无所凭依,他却意态寻常,如闲庭信步。衣袂猎猎,飘飘若仙。
溶溶月色下,藏经阁灯火通明。
推门而入,吱嘎声引得趴伏在廊下的猫儿转了转尖耳。
“玎玎铛铛”,阁内一通乱响,守夜弟子抱着剑蹭地立起。因起得太急,身形不稳晃了晃,待定睛看清来人,他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是你啊沈师弟!”
“是我。”沈墟转身掩上门。
“吓死我了,走路也没个声儿!我还以为师父他老人家又三更半夜睡不着觉跑来查岗呢!”常洵咕哝着抱怨,弯腰把慌张中摔在地上的小玩意拾起来,懒洋洋伸个懒腰,吊梢眼瞥来,“怎么,下半夜该你轮值了?”
沈墟点头。
小师弟素来话少,常洵习以为常,随口寒暄两句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手中小玩意随着动作又发出玎玎铛铛的金石之声。
常洵注意到沈墟探究的眼神,眼睛一转当下想出个好主意,抻直手臂摊开掌心,将小玩意送到沈墟眼皮子底下,问:“见过这个没?”
沈墟摇头。
常洵知他终年不下山,每日除了练剑就是打坐,见过才是稀罕事。这就装出热心施舍的姿态来:“这叫九连环,山下孩子玩的小件儿,难是不难,就是得花些心思,喏,你想试试吗?”
“九连环?”沈墟接过,指腹拨弄环上坠着的小铃铛,觑他脸色,似是好奇。
常洵见他上钩,不免沾沾自喜。
要说这个鎏金九连环,是半个月前小师妹从山下淘换来的,那时她便放出话来,谁要能解开九连环,她就陪谁练一个月的剑。小师妹冰雪聪明,美貌俏生,每日练剑枯燥乏味,如有佳人相伴,岂不是人间美事?
师兄弟们自是争着抢着去解这九连环。
可这倒霉东西瞧着简单,却是一环扣一环,看似死结又蕴含生机,渺茫生机里又处处都是绝境,实在难以下手。
常洵解了三天三夜,眼珠子都熬红了,九环变八环,变七环,又变回到九环,气得他直想拿把斧子砍碎了它。
眼下碰上沈墟,师父常夸沈师弟天赋慧根,心无旁骛,将来一干弟子中定数他于武学上造诣最深。常洵作为大师兄,对此自然不平已久,如今逮着机会,定要好好杀杀威风。
他料定沈墟一时半会儿解不开这九连环,到那时,他就假意安慰实则暗讽,点醒他师父对他青睐有加不过是怜他年纪最小身世凄惨,他自己还需认清自己是什么水平,别太飘了。出去呢,则可以对小师妹说,这机巧连沈师弟这般的聪明人儿都无从下手,剑阁上下怕是无人可解。这样一来,他自己解不开也就不算什么丢脸的事了。
嘿,两全其美。
常洵以手抚鼻,如意算盘打得响亮,暗中偷笑起来。
正想着待会儿要如何优雅又不失风度地“提点”沈墟,忽听“喀喇喀喇”几声轻响。
他低头去看,沈墟左手拎着九环套,右手拿着解开后的鎏金横钏,正定定瞧着他:“师兄,这样便算解开了吗?”
“啊。”常洵僵立当场,直脖子的呆头鹅般瞪着沈墟的两只手。
“师兄?”沈墟唤。
常洵悚然一惊,恍若大梦初醒:“你,你这就解开了?”
“好像是。”
“真的?”他不敢置信般揉了揉眼睛。良久,喃喃道,“是了,这样就是解开了。”
“确实不难。”沈墟将东西送还给他,评价道,“但胜在精巧,尚算有趣,可充平日消遣。”
常洵:“……”
“师兄,你面色有异,是否身体抱恙?”
“没,没有,我就是累了。你去巡查吧,我这就回房睡觉去。”
“师兄慢走。”
沈墟将浑浑噩噩的常洵送走,在原地站了片刻,听闻虚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转身端了烛台,往楼上走。
他照例逐层巡查藏书阁,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在走到二楼与三楼的拐角时,忽感头顶有异常气流涌动。这气流原本极轻微,寻常高手难以觉察,只因他手中烛火稍稍往左偏了三分,此处封闭无窗,他静立不动,手又极稳,鼻息与烛火相错,互不干扰。
那这火苗的三分偏差从何而来?
念头刚起,头顶掌风即至,烛火登熄。
他一脚未踏到实地,随即扔了烛台,一蹬台阶,借势后跃。一招兔起鹘落本已反应极快,但那梁上君子的轻功远在他之上,眼前一袭红影闪过,那人纵起挥掌,当面击来。
沈墟抬掌迎上。
昏暗中,双掌相交,啪的一响。沈墟退后一步。第二掌接踵而至,沈墟乘隙还了一招,双掌撞击,一股霸道劲力自掌心经手臂蹿至胸口,陡然间体内气血激荡。这就又退了一步。
未及喘息,第三掌紧跟着劈面直来。
这三掌一掌快似一掌,逼得沈墟连退三步,血腥气直涌喉头,化作热流,自嘴角淌下。他运足全身内力全意抵挡,生死之间,竟没余暇去看敌人面目。
“咦?竟能接我三掌?”
三掌击毕,那人金口甫开,嗓音慵懒婉转,竟是雌雄莫辨。
沈墟知他未尽全力有心相让,否则如不就此打住,再来三掌,自己立时被毙于掌下。
“来者何人?”他强忍胸中翻涌的气血。
“哼,本尊的名号你还不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