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姿像块木头一样站在进进出出的人群中,脸上满是疑惑,不可置信,以及她不曾察觉的、深深的恐惧。
只短短一眼,柏远那张陌生又熟悉的、毫无血色的脸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流了那么多血,他应该很疼吧。
应该是很疼的。
不然,他不会把眉头皱得那么深,仿佛再也抹不平。
陆千姿大脑持续空白,模糊地觉得自己也快要不能呼吸,她指尖抑制不住的发颤。
“陆医生?”
直到路过的护士叫她,她才蓦地从恐惧不安的窒息感中回神。
她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急诊科反应迅速。
她抬起眼,看到患者被推出了检查室。
蒋扶抻和几位医生正在讨论手术方案,血管破裂导致胸腔内出血,需要尽快手术止血。
陆千姿跟上去,蒋扶抻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明显没做好上手术台的准备,遂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次你不用上,你师兄辅助我。”
陆千姿听从安排,声音隐约有些发颤:“伤的严重吗?”
蒋扶抻疑惑她的反应,不过这种时候来不及多问多言,他简明扼要地说:“胸腔内中度出血,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陆千姿稍微安心,她相信老师的能力。
蒋扶抻往前快走了几步,发现她还跟着,说:“先回去吧。”
陆千姿请求:“我想跟着进去,只是看看,可以吗?”
蒋扶抻打量学生一眼,她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声音也平稳,应允了:“去准备吧。”
手术室离得不远,师生二人一块儿走进术前准备室。
护士给蒋扶抻递来手术服,蒋扶抻边穿,边对护士说:“给千姿也拿一套。”
“好的,蒋主任。”
护士很快把手术服送到陆千姿手里,她进隔间换上,出来时正好碰见柏远被护理人员从对面隔间推出来,也已经换上了手术服。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好几处擦伤,较深的两处,隔得近一看,触目惊心。
陆千姿心抑制不住地慌乱起来,赶紧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她走到水池边,用洗手液仔细洗了手。
护士给她递来手术手套:“陆医生,手套。”
“谢谢。”
很轻的对话,听到的人不多。
手术床上的男人突然一僵,艰难地转动着眼球,在斜对面寻到声音的源头——
水池边,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正低着头,认真地佩戴手套。
明艳艳的灯光倾洒满室,在她眼下投出一片晃动的阴影。
如同六年前,那晚月色下的某个瞬间。
柏远瞳孔微沉,呼吸更加急促,氧气罩内雾气腾腾,白茫茫一片。他盯着陆千姿,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参不透的复杂情愫。
明明她的一切在他脑海里已经淡的只剩下一个名字和一个模糊的虚影,但他却凭一双眼睛就认出她来。
谁会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种地方,重逢。
没人发现,病床上的患者,很轻地牵动了下嘴角。
能再找到她。
他很开心。
争分夺秒做好术前准备,蒋扶抻和麻醉医师推着病患进入手术室内间。
门一关,手术室一下没了说话声,仪器运作的声音变得分外清晰,挡板隔绝了柏远的视线,麻醉师为他注入麻醉。
意识逐渐丧失,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手术结束。
手术很成功,麻醉余效让患者昏迷不醒。
陆千姿最后一个走出手术室,手心的汗液早已被空调吹干,但腿还有些发软。
她没看见柏远。
蒋扶抻旁边站着一个西装男,看起来和柏远年纪相仿,他的西装沾了好多血,到处都是褶皱。
年轻男人一个劲儿地向蒋扶抻表达感谢,蒋扶抻拍拍他肩,对旁边的小护士说:“带他去办住院手续。”
西装男又向蒋扶抻鞠了个躬,跟着小护士疾步走了,其他的医务人员也散去。
陆千姿手里捏着皱成一团的论文资料,不知不觉出了神,蒋扶抻喊她:“千姿。”
她恍惚了下,轻声应:“哎。”
蒋扶抻说:“去吃点东西,论文的事,明天再来找我。”
陆千姿迟钝地点头:“好。”
蒋扶抻也走了。
陆千姿嘴上应着,实际上根本没有胃口,她整个人头晕脑胀的,失魂落魄地走进停车场,去自己的车上睡了一会。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答应做柏远女朋友的那一天,梦境真实极了,她仿佛还能感知到当时那种害羞而甜蜜的情绪。
闹铃打碎了美好的梦境。
醒来时脑袋越发昏沉,出来被冷风一吹,才稍微缓解了一点。
她回到住院部,老远就听到护士站的护士们在激情八卦新入院的患者。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看到豪门贵公子本人。”
“人间极品,怎么能比周医生还帅!”
“护士长让单独腾一个病房给他,那个助理身上那件西装很贵的,我老公想买很久了,一直没舍得买。”
“这算什么!东三环那一大片旧城区以后都是恒毅的了,‘艺术区’开发建成以后,那边的房价最起码要翻一个倍。”
“那我们跟太子爷搞好关系,以后是不是能走折扣?”
“说不定可以。”
陆千姿逮住一个小护士问:“刚刚送来的车祸患者归谁管?”
小护士很激动:“陆医生,就是你。”
“好我知道了,谢谢。”陆千姿淡声道谢,她的反应被小护士的激动衬托得更冷淡。
她说完欲走,小护士追上来强制性地给她灌输八卦:“本来是分给薛医生管的,可是患者主动要求换成你,护士长让萱萱姐给调了,你和小柏总是不是认识啊?”
这么多意外,也不差这一个了。
迎上小护士期待的表情,陆千姿坦然说:“认识,我们是高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