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城临海,一年四季湿润多雨,春夏之交,常常暴雨如注。
窗外雨势不减,还有五分钟下班。
江敏熙的老公来接她,和换班医生做好交接,转头看到陆千姿在往住院系统里录入病历,她边脱白大褂边说:“下班了,你还有多久弄好?”
陆千姿埋头工作,江敏熙凑过去看了眼,自问自答:“也没多少了。”
“马上就完。”
江敏熙起身,白大褂随手挂在椅背上,又把马尾辫解散,对着手机补了个口红,说:“我老公到楼下了,我先闪咯。”
江敏熙和她老公结婚半年了,还像新婚夫妻一样如胶似漆,每回提到老公,御女秒变软妹子。
陆千姿每回都笑她,这次也不例外,笑着撵人:“赶紧走,别妨碍我做事。”
江敏熙显然习惯了这样的情景,乐呵两声后,拎着包和伞走了。
遥城第一人民医院胸外科住院部共有8个主管医生,上午十一点半下班之后,要到下午一点半才上班,中午留下两个值班医生。
陆千姿录好病历,按了保存,退出系统界面,对其中一个值班医生说:“5号床早上血压偏低,多注意点。”
对方点头:“了解。”
陆千姿按了按泛酸的颈椎,拿起办公桌角落的一沓资料和雨伞,也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上,看见白衣黑裤的周淮盛迎面走来,见到她,男人加快了步伐。
陆千姿知道对方来找自己,在他面前停下,率先问好:“周医生中午好。”
“中午好。”
周淮盛俊朗的面庞因为面前的女人染上了几分柔和,因为是在病房区,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还好我来得快,差点遇不到你。”
陆千姿这才注意到周淮盛额头上渗出一圈薄汗,她假装没看到他的急切。
“周医生找我有事?”
“附近新开了一家西餐店,想约你一块儿去尝尝,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
周淮盛期许地看着她。
陆千姿露出手里的资料给他看,抱歉地说:“今天不行,我要去找老师,有点论文上的问题想请教他。”
她的老师蒋扶抻是胸外科副主任,在急诊科坐班。
周淮盛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失落,体贴地说:“没关系,你忙,我们改天再约,一起下去,我去食堂,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陆千姿客气回绝:“不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我一会订外卖。”
“嗯,随你。”
陆千姿感激一笑:“谢谢周医生。”
周淮盛意有所指:“别跟我客气。”
陆千姿没再接话,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在走廊上,她听到路过的两个护士在议论——
“周医生和陆医生郎才女藐,好般配。”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陆医生真的很难撩。”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周淮盛,他神情如初,应该没听见。
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他,陆千姿有些愧疚,电梯里恰好只有他们两个人,是谈话的好时机。她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只会耽误你。”
周淮盛今年二十有八,有房有车有存款,长得又俊,是市人民医院的男神,多少年轻单身的女孩子对他有好感。
陆千姿自觉对他不感冒,想着早点跟他说清楚,可以让他早一点放手,另寻佳人。
这还是陆千姿第一次明确拒绝他的追求,周淮盛平日里再怎么淡定,这下也觉得今天的雨真应景。
他转了个身,背靠铁壁,垂眸看着陆千姿,认真地说:“我心甘情愿,如果你觉得我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以后会少来打扰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不急的,我可以等。”
人家说到这个份上,陆千姿完全不知道该回什么了。还好电梯适时停下,打断了这场尴尬的谈话。
外面的人一股脑往里挤,周淮盛把她拉出来,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这些以后慢慢说,你先去找蒋主任,记得吃饭。再见。”
他站在电梯边跟陆千姿挥手,陆千姿也回他一个“再见”,便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住院楼。
蒋扶抻是遥城大学医学系的特聘教授,也是研究生导师,他每年只带三个学生,研一研二加起来一共六个,陆千姿是其中的六分之一。
研二下学期,没了课程,陆千姿一边工作,一边筹备论文,周末回学校做实验,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经常连饭都顾不上吃。
可她一点也不后悔当初的选择,爸爸过世后,拿手术刀就成了她的梦想。
胸外科急诊室只有师兄在,陆千姿在走廊尽头的休息区找到两鬓斑白的老师。
蒋扶抻正在吃午饭,她想等他吃完再去请教,但蒋扶抻先看见了她,招手让她过去。
陆千姿只好走过去,蒋扶抻往里面挪了个位子,叫她坐。
蒋扶抻问她:“吃了吗?”
陆千姿如实回答:“十点敏熙订外卖,我跟着吃了点,现在还不饿。老师您慢慢吃。”
“饭还是要按时吃的。”
蒋扶抻话里有责怪之意,陆千姿干巴巴地笑了下。
“哪里有问题?”
“老师您先吃完——”
“我吃我的,你说你的问题,不影响。”
“好的。”
陆千姿开始讲自己研究发现的问题和疑惑。等蒋扶抻吃完,她也差不多讲完了。
陆千姿帮老师把一次性餐盒丢进垃圾桶。
蒋扶抻戴上眼镜,浏览着她带来的论文资料,看完以后对她说:“还是临床经验不足,这样,你最近辛苦一点,休息时间过来,跟我上几台手术,好多问题也许就能迎刃而解,我讲的时候你也好理解些。”
老师要带她上场,陆千姿抑制不住的激动,连忙说好。
刚决定下来,他们听见救护车的呜鸣声,师兄在走廊另一端喊:“老师,有车祸患者!”
蒋扶抻连忙起身,都来不及叫上陆千姿,就跑了出去。
陆千姿反应迅速,把手里的资料胡乱一卷,塞进白大褂兜里,也跟着跑,没掉队。
生死攸关,大厅里十分混乱,医生护士在从死神手里抢生命。
担架上的患者插着呼吸机,前面人影晃动。
陆千姿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穿着和身形判断出,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很高,垂落下来的右手,血肉模糊,鲜红血液顺着他修长的指尖往下滴落在地。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人莫名的熟悉。
师兄的声音混在噪杂的混响里:“胸腔出血,右手骨折,暂时没发现脑部创伤。”
陆千姿越跑越近,挡在患者脸前的护士往旁边退开了一步,她看到了他的脸。
脚步猛地顿住。
怎么会是他?
在她发愣间隙,患者被推进了检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