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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2 / 2)


张思远道:“四月时,陛下召臣进宫,臣没见到天颜,这近两个月来时有心惊,今日特来请罪。”

皇帝见他说车轱辘话,沉声道:“有事便说,没事便去看看太后,亦或是太子。”

张思远道:“臣有事。”说着便捧出一张字条来,王欢趋前两步捧过,递给皇帝。

皇帝看完后,将信摔在了御案之上。

张思远纯属临时起意,见到程弘后,打开车上的屉斗迅速写的。若说他拿一张破纸呈给皇帝观看,那真是有点寒碜人,偏皇帝看了,真是给他脸了。

皇帝复又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那封信,再抬眸看看底下跪着的人,冷声道:“你倒是乖觉,这话写得快成陈情表了。”

王欢也不知这话是好是坏,踮起脚也看不清那纸上写了些什么,只暗自咬牙祈求底下跪着的人可千万别再这个时候和圣人赌气。

“臣不敢辜负太后厚爱,一直在家安心养病。”张思远道,“只是臣家中之人少之又少,难免有一两个懈怠的,臣御下不严,这才生此事端,险些带累了冯氏女清誉。那日在场之人颇多,许是炎天暑热,因此事惹了宾客不痛快,大理寺评事肖崇和宣威将军程弘还生了几句争执。”

皇帝听他主动提及此事,眯了眯眼。

张思远抬头看了看皇帝,已觉至尊之位上的人投射出来的目光能让他烧着了,却依旧自行加了把火:“此事实是臣之罪过。”

一旁的王欢听明白了,他这是在说四月之事。可这事冯扬志已经说过他家幺女和太医署的赵医正互生情愫了,且陛下已赐了婚,待秋高气爽了,会择一良辰吉日举办婚礼。他如今说这事是做什么?

皇帝默然片刻,又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臣设宴该是款待诸位宾客,不成想有此一事横生出来,不仅失了脸面,更是惹了六大王不悦。然因六大王闭门不见,臣也无法用言语告罪,只能厚着脸皮来求陛下给说和了。”说完,他老老实实磕了个头,“求陛下体恤臣。”

王欢睁大了眼睛,又将目光瞥向了皇帝,只见那刚睡醒的舒展面容快要变黑了。这个时候,皇帝在为军政和太子之事烦忧,偏他见缝插针挤进来说这么一桩无关轻重的小事,也是想法清奇。

然而,他觉着不大对劲儿。怎么张郧公说的不太像小事?

皇帝用手敲着御案,目光像一张密网一样罩在了底下伏跪之人身上,渐渐收紧,几乎将他兜了起来。

王欢看着皇帝这一番动作,琢磨着琢磨,竟有点儿懵了。

“这件事朕应你。”皇帝道,“你先回去吧。”

张思远松了口气,又颂了两句叩谢天恩的话,便从地上爬起来。还没退出殿,却又闻皇帝叫他。

他再次看向那高高在上之人时,那张轻飘飘的纸已自御案上划下,紧接着略带责备又有些怜爱的语气:“朕短你吃短你喝了,拿张破纸来堵朕的眼睛?拿回去!”

张思远依言将纸捡起来,听头顶上问话:“太子病了,你知不知道?”

张思远打了个突,诚然道:“臣知道。”

“你去看看吧。”

他确实是想去,然而现在他改主意了,既然圣人答应了他要过问汉王的事,他就不着急去探望太子了,刚给汉王挖了个坑,他此时避嫌要紧。便道:“殿下既在养病,臣便不宜打扰。”

皇帝点了个头:“也是。如此,你便回吧!”

待那一抹身影消失到大殿之中,皇帝抬手拂落了御案上一摞奏折。王欢只当是他是在生张思远那张纸的气,忙给他拍背,又宽慰道:“宅家,那张郧公不是职官,就算是给宅家上折子,大约也不大熟悉怎么来写。宅家千万别生气。”

皇帝冷“哼”一声:“你没听见他那柔顺之下不吐不快的夹枪带棒?不仅如此,还是滴水不漏!”

王欢尴尬。

皇帝厚重的掌心紧紧按在御案之上:“说什么请罪,说什么请朕示下,这几年见他的次数少,竟不知他的脸皮这样厚了!”

王欢痛心疾首地看着皇帝。

这时皇帝吩咐道:“取晋元帝《安军贴》来。”

王欢立马动作,进内殿取出,恭敬地捧到皇帝跟前,不等皇帝吩咐便迅速铺水研墨,片刻后,见皇帝执笔于白麻纸上描摹了一遍:安军未报平和之,如何深可为事也。

皇帝于翰墨上颇有造诣,朱笔所书《安军贴》与司马睿真迹无二。往日王欢一定会颂扬两句,偏今日看皇帝面色不渝,忙将拱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皇帝又召了敕使进来,那敕使一进殿便跪地听令。

“卿持此物即刻出城,交于河东节度使手中。”

敕使拜下:“臣遵旨。”

王欢这个时候倒是敢说话了:“陛下能赐墨宝,所得之人该是三生有幸了。”

一封《安军贴》,抵了他们索要的马和药,又厚此薄彼避免了河东与范阳联手,值了。

随后皇帝道:“速传太医令来!”

太医令稍后便到,还以为是近来暑气炽盛,加之皇帝是近来心思烦忧而害了病,结果进殿去看时,圣躬大安。

皇帝询问了太子的情况,太医令生怕皇帝怪罪,连连叩首,又不敢说实在无力治愈太子殿下的病,只道殿下需得慢慢调理。

皇帝捻了捻眉心,一股惆怅之气自心口蔓延开来,一如即将跌入冰洞,一如即将跌入沸水之中。总之他就是郁闷!

挥退太医令之前,让他取了张思远延医用药的记档,待太医署的人将记档送来时,他翻看了近些日子的情况,双眼定在四月十六日的记档上:胸闷气短,头晕恶心……昏迷一个时辰有余。

之后,他将记档合上,又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虽是暇时保养,然因岁月无情,那双手依旧变得苍老,因气急而青筋暴露。他沉声道:“叫汉王即刻来见朕,他若敢耽搁一分一毫,朕绝不轻饶!”

在军情与东朝数日泥泞中,皇帝一连串的动作着实让王欢心惊,思及四月二十一日之后的事,他有一丝颤栗。难怪羽林军大将军冯扬志会请皇帝赐婚。

此事之后,太子殿下是真的病了,然而有人提出了更易储君的话,河东便起了战事,不见太子转好,河东和范阳的战事便日日吃紧。

这桩桩件件均的始作俑者触了皇帝逆鳞。

张思远出宫时,恰是晚霞高挂,金光遍洒,紫宸殿上的琉璃瓦跳动着金粒子。他没有感到热,反而是格外的清爽,圣人金口玉言答应了他,那么,便不会出尔反尔。

从朱雀门出来,上了自家马车,看着思夏满头大汗,却满面笑容地道:“回去吃酥山吧!”

思夏却忙问:“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不大清楚。”他又一沉吟,“大约也没什么大事吧。”

思夏仔细想想他方才在小几上写的东西,不去东宫倒也正常。又问:“那阿兄去了太后宫里?”

张思远两手夹着那张纸:“紫宸殿面圣!”

郧国公府的车马向胜业坊缓缓而行,沿街听到马蹄声急促,更有人大喝:“让开!”

张思远饶有兴致地揭开帘子看去,视线中是几匹快马匆匆朝朱雀门而去。他嫌恶地摔下车帘,端起小几上的碗要喝水。

却被思夏两手压住了:“这个碗,我喝过了。”刚给他倒了他没喝,所以她就喝了。转而又取了一个,提壶倒水,递给他。

他却不接。

思夏登时来了气,却不敢发作,只将那碗放回了小几上。

张思远依旧不动弹。

思夏生怕他上火,催道:“阿兄喝水。”

真是惯坏了他。思夏端起碗,给他喂到嘴边。

下车后,他吩咐绀青:“让膳房做酥山。”

绀青答应了一声,就要转身,这时张思远又补了一句:“做好后给宣阳坊程宅送一份,叫程将军消消火!”

而后无奈地叹息,朝思夏道:“我说什么来着,他最初就是误会你的,他那个脑子光用在战场杀敌一事上了。”

思夏撇了撇嘴:“兵书都读得懂,读不懂人心?”

“人心最是难懂。”

他又要说教,思夏一摊手,说要回屋沐浴,便像阵风一样地大步走了。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一条身影,笑出了声。

他回了书房,也没来得及沐浴,就让人将肖家家仆的口供送去御史台了。这一送,就不愁肖崇不死了,也不愁汉王受责了,至于还有谁跟着倒霉,张思远就等着看了。

然而他更加疑惑地是,为何会这么巧,这边才有内忧,东突厥就这么快南下了。怕不只是他疑惑,圣人也会疑惑的吧?

敌国奸细必然有,然而消息传得也太快了。太子才病了几日,东突厥便集结了八万人,他们统共有能有多少兵?

他原本想叫李柔儿过来问话,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叫她过来恐怕不便。

想了想,张思远唤来杨璋:“从前听你说,你认识突厥王庭的人?”

“是。”

“正好,我要了解那里的动向。”

杨璋不敢多问,只应了声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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