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家里座机,父母相继去世之后,房子归了哥哥,这个号码很少有人打了,手机更方便。
2008年?爸爸妈妈还....还活着。
杜莹莹颤抖着手指,按下接听键,母亲陈秀英的大嗓门从听筒传出来:“莹莹,莹莹?”
泪水模糊视线,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怎么了你?”陈秀英提高声音,“出什么事了?茵茵病了?还是小马工作的事?说啊你倒是,瞧你这孩子。”
她不停摇头,仿佛母亲就在对面似的。
父亲杜国志的声音也响起来,“怎么了到底?啊?老三?”
足足半分钟,杜莹莹才发出声音,“妈,妈~”
陈秀英松了口气,开始埋怨:“在哪儿呢你?就知道哭,你要把人急死,大白天的,是不是嫌我和你爸事少?”
“我回去。”杜莹莹握紧拳头,指甲刺进掌心,“妈,我现在回家。”
挂断电话,她抬起头,打量对面窗中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白皮肤尖下巴,眼睛肿得像桃子,黑发乱糟糟散在肩膀,虽然狼狈不堪、衣服也不太搭,仍然是个纤细漂亮的年轻女郎。
是27岁的自己。
诺基亚5300沉甸甸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恶作剧?亦或一场盛夏午后的幻梦?
真的回到2008年了吗?像穿越电影、电视剧那样,重新再活一次?念头涌进脑海,她深深呼吸,满脑子不可思议。
几分钟后,她坐进出租车,开始试着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12年前:车子是招手停下的,没有微信和支付宝付款码,司机的手机就放在手边,是风靡一时的三星翻盖款。
车窗敞开着,杜莹莹探出头,出神地盯着路边花花绿绿的服装店、书店、餐厅、网吧和棋牌室,一辆辆自行车穿行不息,司机念叨“下月奥运会哦!”
奥运会?
夕阳把天空染成玫瑰色,她站在余杭区一处熟悉的小区大门,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推开家门,父亲坐在沙发看电视,厨房传来熟悉的锅碗瓢盆,空气弥漫着红烧肉的味道,书房门开着,哥哥杜英山正训斥侄子“才考这么几分?好意思吃饭?”
一时恍如隔世。
“门口站着干嘛?”父亲喊,看到她红肿的眼睛顿了顿,叫母亲名字:“陈秀英,看看你女儿!”
一个系着围裙、戴金耳环金项链、头发染得乌黑的老太太拎着锅铲出来,“你说说你,这么大人了,害得我和你爸急的....”
算一算,2008年的母亲才57岁,白天上班,回家做饭洗衣,带着孙子7跳广场舞;还没被病痛折磨,呼天喊地叫疼,变着花样使唤她,在病床一天天衰败、逝去。
尽管曾经怨恨、曾经不平,见到活生生的母亲,杜莹莹依然想也不想就扑过去,眼泪止不住往外涌,“妈,妈!”
鼻尖是熟悉的桂花香皂味道,耳边哥哥和父亲谈论什么,间杂着新闻和厨房滋啦刺啦的声音,她嚎啕大哭,哭得喘不上来气。
几分钟后,情绪宣泄出去,理智一寸寸回来,杜莹莹用手背擦眼泪,“我要离婚。”
杜国志训斥,“胡闹,瞎胡闹!”陈秀英也不满意,“怎么的了?”
杜英山冷静些,“先让她说,莹莹,”
“马浩宸出轨了。”说出第一句,后面的话就流利多了,杜莹莹非常平静。“对方是苏慧雅,我和他的大学同学。出差混在一起,已经上床了,今天发现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
父母互相看看,脸色都不好,杜英山一拳头垂在手掌,“不应该啊,你看准了?”
她点点头,“不会错的。我要离婚,回去我就搬出来,明天我就去法院起诉。”
陈秀英吵吵“这,这,这个马浩宸,我找他爸妈去!问问他爸他妈怎么教的他?他对得起茵茵吗?”杜国志阴着脸不说话,杜英山抓起手机,翻找号码。
12年前,事情是怎么发展的?杜莹莹面无表情地回忆:自己哭得昏天黑地,没了主心骨,哥哥把马浩宸叫来,打了他一拳,连同父母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她闹着离婚,父母坚决不许,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哥哥姐姐也齐声反对。
她没地方去,积蓄不多,也没脸找同学朋友,只好把女儿接回娘家。马浩宸天天来,吃闭门羹也忍着,公公婆婆登门,话里话外儿子不懂事,莹莹受了委屈。
父母有了台阶,哥哥让马浩宸写保证书,姐姐也找马浩宸谈了又谈,劝她“给你老公一次机会”。她伤了心,却无处可去,不甘心把心爱的男人让给情敌,女儿拉着她衣角,“妈妈,不生爸爸的气好不好?妈妈,我想爸爸。”
离开马浩宸家的第三个月,杜莹莹带着女儿回去了。
之后马浩宸给她买了一辆宝马,买了最新款手机,陪杜家去北京看奥运会,一切风平浪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慢慢舔平伤口,试着再次爱上马浩宸,女儿一天天长大。想不到12年过去,苏慧雅像个幽灵般再次出现,更想不到马浩宸终于说,“要不然,分开吧。”
杜英山不快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来,她抬起头,见哥哥提着手机,“莹莹回家了,怎么回事啊?哦,那你先忙,过来再说吧。”
母亲团团转,“姓苏的是哪儿冒出来的?家里干什么的?真不要脸!”父亲对从书房掏出脑袋的小孙子挥手,“回去,小孩别掺和!”
她的目光落在从高中生变回小学生的侄子杜文浩身上,后者矮了一大截,令杜莹莹不太习惯。书房从前属于她和姐姐杜姗姗,等两人先后结婚,就成了侄儿的天地。
12年前,她和女儿就在这个小小的房间挤了三个月,茵茵每天嘟囔“妈妈我想回家。”
女儿?
杜莹莹心脏像被野猫抓挠,茵茵今年才4岁!
她抓起包就走,哥哥在背后叫,“哎,马浩宸晚上过来,到底....”
杜莹莹第三次重复,“没什么好说的,我要离婚!”
第一个反对的是陈香秀,“你说说你,当时你瞧着马浩宸顺眼,死活要嫁,现在你又这个那个!你说得轻巧,孩子怎么办?”
杜国志也嚷嚷:“离离离,出了事就跟家闹腾,你跟谁较劲呢?”
重新来过,结果是一样的。
她不想再听,快步奔出家门,在电梯间被追出来的杜英山叫住。“莹莹,晚上马浩宸就到,你放心,我给你出气,我让他涨涨记性,咱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杜莹莹抬起头,打量面前男人:眉眼和她相似,神色关切焦虑,看得出,确实是关心她的。
也是这个人,10余年后(2019年),拿出父母签字画押的遗嘱,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父母名下120平、市值400余万的三居室归杜英山所有,给杜莹莹、杜姗姗各8万元,遗嘱落款是2010年。
即使按2010年的市值,这套房也将近80万,何况,父母已经给哥哥买了两套房,支援姐姐一套房,口头答应,最后的房子留给她和姐姐。
杜莹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家庭任劳任怨、出力出钱、一无所有,在父母眼里只值8万块?
“不用了。”杜莹莹摇摇头,盯着电梯口一辆破旧自行车,梗着脖子说下去:“我想好了,我要离婚。”
电梯门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迈进去,再也不想憋屈的活,再也不想忍耐,再也不想后悔一辈子。
她要带着女儿过自己的日子,过得比任何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