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县丞是一县长官之?一,地?位仅次于县令,负责一县之?文教工作。
县丞一般由举人、恩贡、教渝授职而来,不管哪种,都?是读书人,但这位张县丞不是,他?走的武举,省试过后授职于乌衣镇,那年他?已经三十?六岁,走马上任而来,娶妻生子定居,算是比较传奇的经历。
县丞不过是地?方小官,在?其他?地?方估计能当地?头蛇,呼风唤雨一番。在?京畿之?地?绝对?不行,稍不留神就被上官发现,去职罚俸倒罢了,最怕哪种扣大帽子,直接流放三千里,去大漠边关放马牧羊、去岭南海岛打渔吃风……
所以,张县丞家看着还是很低调了,住着两?进的院子,门房小厮洒扫、丫头婆子厨房等?等?仆人加起来不过十?余。为了嫁女?,张县丞特意让牙人带了十?来个下人,相当于雇短工,期限到了就钱货两?讫。
院子里张红挂彩,很是喜庆。就是有一些忙乱,方年年和?沈宥豫进去时,看到角落里有婆子厉声骂着端盘子的小丫头,嫌弃她们手脚不利索。
注意到方年年他?们的目光后,婆子讪讪地?笑了,忙遣散丫头们去干活。
走进后院,已经来了不少人。男女?皆有,很是热闹。
这就是沈宥豫想?看的民间嫁娶了,方年年问他?干嘛跟着自己,他?答:看看民间嫁娶啥样子。
现在?看到了。
只言片语,就知道沈宥豫家世不一般。
添妆礼是大齐闺阁女?子正?式出嫁前的一次聚会,邀请亲朋好友参加添上祝福。男女?皆有,已婚男子不参加,未婚的男女?和?已婚的妇人参加,待会儿会在?院子里摆放一个箱子,大家往箱子里放上自己的祝福——各种礼物。
娘家人还会展示嫁妆单子,让亲友做个见证,告诉大家他?们没有薄待女?儿,女?儿出嫁后婆家也别亏待自家闺女?。
还隐藏着一层意思,那就是女?方的嫁妆归女?方所有,婆家别想?挥霍染指,亲友们都?看着呢。
既彰显了自家财力,又对?未来亲家做了敲打,还有利于下面的子女?婚配,一举数得。
方年年张望了一下,朝着人群的焦点走了过去。
沈宥豫侧头过来嫌弃地?说:“真是艳俗。”
方年年小声地?回:“在?人家的地?盘上,小心被打。”
“我小声着呢。”沈宥豫心中?泛起一点点甜蜜,宠溺又无奈地?看了一眼方年年,“我知道分?寸。”
方年年:“?”
总觉得沈宥豫的眼神有点不大对?头。
方年年朝前看着,看到和?宾客说话?的县丞太太,不得不承认沈宥豫嘴巴是毒了点儿,但说得对?。县丞太太体格丰润、脸盘圆满,里头穿着牡丹暗纹花罗衫,下面围着绣金丝靛青长裙,长裙上绣满盛放的牡丹,压着裙角有着怒放的喧闹。外面罩着一件孔雀翎窄袖滚黄边的菱花褙子,加上满头的珠翠,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势要把看客的眼睛染得缭乱。
方年年上前见礼,正?与人说话?的县丞太太笑着和?她寒暄了两?句,视线停留在?方年年身上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呼吸便看向了别的地?方,寒暄就显得非常敷衍。
“太太,县令夫人来了。”有丫头在?县丞太太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县丞太太端起了雍容的笑,挺了挺丰满的上围,“随我去迎迎。”
她带头走着,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小人物方年年就在?跟前,或者注意到了也不在?乎,伸手推着眼前的阻碍。方年年连忙避让,又有沈宥豫拉了一下才免于被人带倒的下场。将将站稳她就拽起了披帛看了一眼,被县丞太太的指套刮到了一下,带出了一根丝,有些小心疼。
“做好了头一次穿用。”方年年抚摸着勾丝的地?方。
沈宥豫心头微恼,语气就不怎么中?听,“一条披帛罢了,我给你十?条八条,用得着为了护着它,差点儿摔到自个儿?”
“秀秀给我做的,当然重要!”
方年年扭头看向县丞太太,她垂在?身侧的手上套着个玳瑁缠丝的指套,指套上挂着一根丝。手摆动了几下,指套上豆粒大的宝石熠熠生辉,那根丝轻飘飘落下了。
“忒目中?无人,盛极必衰,必有灾殃。”沈宥豫放开了方年年,皱着眉说。
“别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说这话?。”
方年年放下披帛,小心翼翼地?把带出丝的那面往身前放了放,免得又碰到什么丝头拉得更长。
“她是今儿个的主家,又兼之?女?儿嫁得好,正?春风得意。”被人忽视无所谓,伤了闺蜜做的披帛就让她火了,说话?也尖刻了起来。
“此等?小人物,得意便张狂。你巴巴地?上前见礼,活该。”沈宥豫嘴上说着活该,眼睛上上下下地?看着方年年,就怕伤着,那份子关切和?在?乎早就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方年年轻哼,“我这是懂礼貌,来做客的总要和?主家打个招呼,她理不理是她的事儿,我的礼数要到位。”
沈宥豫收敛了眉眼,闷闷的,“关心你还关心错了。”
方年年歉疚,“对?不起嘛。”
沈宥豫轻哼一声,看着张红挂彩的院子,他?说:“不过是嫁个小官之?子,算什么嫁得好的。你能够更好。”
“什么?”方年年没听清楚,问着。
沈宥豫极快地?否认,“没什么。”
方年年:“哦。”
方年年没有追问,又让沈宥豫有些气闷,别过头不去看臭丫头。
“年年!”一双肉肉小手猛地?抓住了方年年的胳臂,糯糯的声音同时而至。
方年年惊讶地?看过去,“秀秀,你回来啦。”
“嗯嗯。”李秀秀高兴地?和?自己小闺蜜手拉手,“大前天回来的,就看到了张宜的请帖,我就来了呀,我想?着肯定可以在?这儿见到你哒。刚进来我就看到你了,嘿嘿,你带着我做的披帛。”
方年年难过地?拎起了挂丝的那块,“不小心碰了一下,抽丝了。”
李秀秀拿了细看,“没事儿,我在?这里补几针,添个小图案就好,看不出来的。”
“秀秀你真好,去你舅舅家玩得开心咩?”方年年抓着闺蜜的小肉手晃悠,手感太好了,抓着就想?不停地?捏。
李秀秀是南北杂货铺李家的闺女?,她们从小就认识,理所当然成了好朋友。李秀秀比她小一岁,婴儿肥没有退去,但遗传了李婶的鹅蛋脸、美人尖,等?张开就活脱脱是个美人儿,现在?带着一些稚气的她看起来红润润的,特别可爱。因李秀秀的到来,打断了方年年和?沈宥豫的话?,那略显古怪的气氛烟消云散。
两?月前,李秀秀被接去二舅舅家小住,两?个人好久没见了,见面后就腻歪在?一块儿,有着说不完的话?。
李秀秀身边跟着的男子朝着沈宥豫笑了笑,他?穿着青色儒衫,带着黑纱幞头,瞧着就是个读书人,衣衫与常人的略有不同。沈宥豫扫了一眼心中?了然,这是个太学生,能进太学的,学业肯定不会错,他?恰好讨厌学习好的。
沈宥豫颔首,算是打招呼了。别看他?在?方年年跟前越来越放得开,那是因为那是方年年,在?别人跟前,傲然矜持的姿态已经是他?对?旁人最客气的态度。
龙子凤孙,又不用继承大统,难不成还指望他?礼贤下士、与民同乐,传出美名?那是太子,是有野望的兄弟该做的,沈宥豫不想?做也不能做,不想?把自己放在?太子哥的对?立面,更不想?去觊觎那至高之?位。
沈宥豫不屑于去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权力。
经常被参——端王骄矜自傲、目下无人,沈宥豫从来不搭理,照样我行我素。
跟着李秀秀来的人不在?意的笑了笑,目光放在?李秀秀身上,眼角余光却落在?了方年年身上。沈宥豫眉头微挑,往旁边挪了一步,厚实的肩膀撞着书生,后者略显单薄,被撞得趔趄了一步。书生没有恼怒,宽厚地?笑了笑。
李秀秀小声说,“开心。”
小脸儿红红的。
“二舅舅任上成绩好,考课得了优秀,补了临县的缺去当县令,不过月余就去赴任。”李秀秀靠着方年年,声音糯糯甜甜地?说,“太学的入学也到日子了,我就和?表哥先回了乌衣镇,昨天表哥去太学报道,今日陪着我参加添妆礼,明天就要正?式成为太学生了。”
说到这儿,李秀秀有些小小的失落。
方年年不由得看向身后,表哥温和?地?笑笑,她回以笑容,的确是个斯文读书人,看着就一肚子墨水。
刚转头,她就听到身后有细响,转头发现沈宥豫冷着脸,不知道又有什么让他?不高兴了。真怕这位小爷脸太黑,让主家不高兴。
方年年把自己的小提包提溜给了沈宥豫,菱花嘴努了怒,“里面有一些果子。”示意他?拿着吧,里面有蜜饯、有糖果、有牛皮纸包着的点心,他?闲着没事儿就拿出来吃吃。
丁香色的小提包上绣着一对?戏水的锦鲤,垂着流苏,小巧可爱,未婚的女?儿家几乎人人手上挂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