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久辞被梁昭歌按着?练了一整天琴,黄昏将近才终于等到梁昭歌那句“今日便到此吧。”
几乎是一瞬间,祝久辞紧绷的脊背松懈下去,整个人瘫在桌面?上。梁昭歌把古琴往旁边挪了挪,祝久辞顺势半个身子?都趴在石桌上。
“手疼胳膊疼背疼腰疼,屁股疼腿疼脚疼。”祝久辞嚎叫。
梁昭歌无奈摇摇头,取了软帕浸泡到热水里给他擦手。
祝久辞一动也不想动,梁昭歌只好?掐着?软帕的尖角轻轻擦拭他的手背。
祝久辞的手趴在桌面?上,被梁昭歌轻轻一擦,更是软乎乎地?贴紧桌面?,梁昭歌甚至觉得?他若再擦几下,这只爪子?就要顺着?石缝钻进桌子?里去了。
给那人细细擦完手,梁昭歌将帕子?扔到盆里,软帕瞬间在水中舒展开,绸纱飘忽如一朵白云。
“小公爷初学,起步自?是要难些。”梁昭歌伸手把人从石桌上扶起来,让他轻轻靠到自?己怀里,双手则去捏他的右臂,“手臂酸痛只因习琴时不放松。我虽说小臂要与桌面?平齐,并非死板规矩,只是此姿势最好?发力。”
梁昭歌捏完一边,又把他另一只胳膊抬起来轻轻揉捏,“从仿学到自?如,这是必经之路。”
祝久辞鼻间哼出一口气表示听到了,他当真一点力气都没剩。
“昭歌的琴技我怕是此生难以达到了。”
“小公爷会的。”
祝久辞从怀中挣脱出来,转身盯着?梁昭歌的眼睛看,“昭歌习琴多久?”
梁昭歌敛下眸子?,“儿时入门,后中断了一些时日,再得?古琴后便没有停下过。”
祝久辞看不到那人的眼睛,便弯下身子?向前探去,从低处去寻他的眸子?,“昭歌可有这般刻苦?”
梁昭歌笑着?把他扶起来,“算是刻苦吧,日夜不敢忘。”
“日夜!”祝久辞嚎一嗓子?又倒在桌面?上。果然天下没有白得?的成功。
草草用过晚膳,祝久辞又被梁昭歌拉着?捏了好?一会儿肩膀,好?不容易把人劝回西院休息,祝久辞连忙去找阿念。
阿念偷懒,着?实偷懒。
祝久辞寻了好?久,终于在自?己小院的老槐树后面?找到了抱着?一捆绳子?的阿念。
天色已全黑了,小院里不过亮着?几盏灯笼,阿念在一片漆黑中坐在老槐树下,身上落了一堆树叶,拿着?绳子?往自?己身上捆。
“干嘛呢?”祝久辞把人从树叶堆里揪出来。
“小公爷!”阿念一惊,慌忙把乱七八糟的绳子?往身后藏,“我……我无事!”
祝久辞一挑眉,轻轻拽住绳子?头,阿念一个趔趄向前栽去。
当阿念被扶住肩膀重?新站稳就见?祝久辞鼓着?腮帮子?等着?他解释。
阿念缩缩脖子?,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噜转,“阿念就是看看这个绳子?结不结实……”
“罢了。”祝久辞冲他伸手,“曲小将军交给你?的物?什呢,拿来。”
阿念松口气,噌一下使轻功消失在眼前,不过片刻又抱着?一个小木盒子?回来,恭恭敬敬递到祝久辞手上。
祝久辞捏开铜扣打开盖子?,紧蹙的眉头解开却又重?重?叹一口气。
阿念探到面?前小心翼翼开口:“小公爷怎么了?”
祝久辞摸摸他的脑袋,把绳子?一圈圈绕在他身上,自?己转身走了。
五月的夜晚,春已过,夏未至,空气弥散了夏的暖煦,又带着?一点春的潮意,再舒适不过。
祝久辞躺在自?己小榻里,怀中抱着?冰凉的木盒,久久盯着?上空帷幕发呆。
他侧过身去,手臂倒在空荡荡的榻铺上,冰冷的绸缎裹住手臂,祝久辞蜷起身子?抱住小木盒。
这人今天不来了么?
难不成是他白日里学得?太差劲惹到他生气了?
祝久辞闭上眼睛,空气中一点点弥漫出甜香,花蜜一般,竟像是回到了四月的京城。
花香愈发浓郁,海浪一般席卷,祝久辞忍不住睁开眼,面?前晃着?一片百花糕,白皙的指尖捏在一角,其后是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我还在想小公爷能忍多久才睁开眼睛,没想到……”梁昭歌笑着?看他,眼睛里透着?光。
“没想到什么?”祝久辞抱着?衾被坐起来。
“钓出一只小馋猫。”
“你?才是猫!”祝久辞张牙舞爪朝他扑去,口中忽然被塞进一块百花糕,空气的甜蜜瞬间化为?实体将他层层裹挟,祝久辞静下来,乖乖巧巧吃着?口中的花糕。
“还说不是?”梁昭歌笑眯眯看着?他,显然因他贪食而躲过魔爪,充分证明他是馋猫的事实。
祝久辞一急又朝他扑去,猛然被人按住肩膀一动不能动,“小心点,别呛到了。”
祝久辞认命坐好?,嘴里的糕点刚刚吞下,又伸爪子?朝盘中去。
抓了空。
祝久辞看向梁昭歌。
梁昭歌笑着?捏起一片花糕递到他嘴边,“未给小公爷准备擦手的热巾,只好?昭歌喂您了。”
祝久辞再次认命,乖乖接受投食。
“昭歌从哪里买来的百花糕?”
“唔。刚从膳房偷来的。”
“咳咳咳……”祝久辞还是呛到了,咳嗽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眼睛很快噙了泪水,面?前的人模糊看不清了,“偷??”
模模糊糊的人影点了点头。
祝久辞一时难以置信面?前谪仙一样飘在天上的人,竟为?了他去偷国公府的一片花糕。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把“窃”字与梁昭歌联系到一起。
梁昭歌拿出手帕擦掉祝久辞眼角的泪水,“晚膳瞧见?小公爷没吃好?,便想着?给小公爷带点吃食来。”梁昭歌抬起头,似乎回忆一般,“国公府确实人人都为?绝顶高手,昭歌险些就被发现了。”
祝久辞嗷呜一声倒在榻上,绸被中的木盒硌到他的身体,祝久辞神情一晃。
“怎么了?”
祝久辞摇摇头。
二人将花糕消灭干净,各自?漱了口,一齐躺在榻上。
小烛吹灭,一室黑暗,空气中还隐隐残留着?花糕的甜香。
祝久辞瞪圆眼睛望着?黑暗,怀中的小木盒几乎被他捂得?火热。
黑夜寂静,鸟雀的鸣叫分外清脆,他忽然想起那日他第一次宿在红坊,清晨的窗边似乎有两只蓝尾喜鹊,他顺着?木廊下到红坊大堂一层,绕过红绸,走过水榭,出了东小门,走进九曲回廊。那时听见?的琴声,想来就是梁昭歌弹的吧。
蓝尾喜鹊忽而扇动翅膀,飞向天空,祝久辞一瞬间又回到了琉璃阁的贵客包厢,琴音四起,群鸟振翅飞过琉璃穹顶,冲破苍穹,那般震撼,激荡心灵。
祝久辞倏地?坐起身,黑暗中他抓住梁昭歌的手臂,“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