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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谋事(1 / 2)


幽蓝至黑的天色里,池畔的亭内起了灯,罩不住角落里四五棵齐人高的芭蕉树,?有叶子在?墙影下?刷刷摇曳。

廊下?夜合打扇独坐,分明是与楚含丹置气,又恐她?一?人在?里头较真儿,故而不忍舍去。倏听得门上?响动,远远瞧去,原来是宋知书歪歪斜斜地进了院门儿,左脚绕右脚,倜傥的一?身浅灰华袍也?叫他扭得横七竖八。

眼见他垂着头,两?条软绸子在?绕在?劲上?,张嘴就?嚷,“慧芳、慧芳!”

囫囵不清地喊声将慧芳由右侧的长廊唤来,一?见他,扑腾着手绢儿就?要来搀,“我的爷哎!你怎的又喝成这?样儿?一?连三五日不归家,回来就?醉成这?副样子,叫老爷瞧见了可怎么好?”

他?是半斜着个身子,呵呵一?乐,“他瞧不见,就?是瞧见了,他也?懒得管我。快、扶我进去给我倒杯茶来!”

几步路生生走得似山路崎岖,踉踉跄跄不成个样子。夜合暗忖一?瞬,丢下?扇由正?面廊上?绕几个石磴下?来,架了他的胳膊,并吩咐慧芳,“姑娘,你去招呼人煎个醒酒汤,再替他煎盏茶来,我扶他进去。”

她?自接过人走了几步,哪里瞧见身后慧芳露了个大大的眼白,跺脚旋裙而去。

一?路趔趄着搀他回了各人的屋子,将他撂在?榻上?,赶着先去斟来一?杯热水,急急递予他,“姑爷快喝了,清醒一?点麽我有话?儿说。”

“什么话?儿?”宋知书歪倒在?榻上?,握一?片银纹灰袖口挡住眼睛,露出嘴角一?抹讥笑,“还不就?是你们家小姐那?些没头没脑的气话?!不要来跟我说,她?是为谁伤心为谁恼的就?去同谁说,我又没拦着她?!”

一?壁嚷,一?壁歪起来,横臂指向门外,“你去告诉她?,她?要是有本事,就?离这?个院儿,爱他娘的上?哪儿上?哪儿去!若能与我大哥喜结连理嘛,算他们俩的造化,我一?个屁不放,千金万金的贺礼奉上?!”

声音起起伏伏,气势却不小,清风一?绕,自然就?送到隔壁屋里去了。楚含丹听见,又气又恨,却因疑孕之事自困了几日,哪里还有精力过去同他吵,实不得法,?从两?个无光无色的眼内滚出两?行清泪。

这?厢泪雨霖霪,那?厢却没了动静儿,原来是宋知书嚷完这?两?句,实在?醉得支撑不住,又倒回榻上?,仍旧用袖遮住了眼,半睡半醒地从喉头里滚出几句呓语。夜合附耳去听,重重叠叠的竟然是在?喊,“娘…娘……,你去哪里了啊,竟是不要孩儿了吗?”

凄凄切切,像个走失在?熙攘人群中的孩童。酲语未醒中,由眼角滑出一?滴热泪,沾湿衣袖零星点点。自张氏去后,他?觉怪得很,这?府里的一?花一?木分明每日看在?眼中,这?里的人影绰绰分明又是至亲骨肉,怎么欻然都陌生起来?好似他们俱在?风平浪静的彼岸,自个儿则独在?汹涌浪潮的另一?端。

他有种道不出的绝望,清醒着的每一?个弹指都是孤寂难忍,而每一?天都像是倒扣在?他头顶一?张网,他拼命撕扯、喊叫!横眼却是漫无边际的旷野之中,无人来救!然后网融进他的胸腔内,裹住他的心,越勒越紧、越勒越紧,直到喘不上?气……

似乎?有在?酒醉中,他才感觉缓得过气一?些,筵席坐花、左拥右抱,才能暂时将孤独排挤开来。于是他开始醉梦不醒、整日整夜流连烟花,想来人间一?程,不过如梦茫茫。

昏昏欲睡之时,慧芳带着丫鬟端上?来醒酒汤,又有热茶,一?人将他扶起,一?人抬了碗往他口里灌,呛得他吭吭哧哧连咳嗽几声儿,硬着干涩的嗓子骂咧,“我看你们是活腻了,敢来灌我的药,等我明儿清醒了,先扒你们的皮!”

嗓音虽然干哑,倒不是方才那?般起伏不定,想来是醒了些了。夜合朝慧芳先睇一?眼,“姑娘,你先略让一?让,叫我和姑爷说句话?儿。”瞧见慧芳些微警惕地睇回一?眼,她?便委婉笑一?笑,“姑娘放心,我可没有那?些心思,即便有,我也?没有那?个姿色叫姑爷动心,你说是吧?”

果然见慧芳荡出一?个笑,“你真是多心,成,有事儿你再叫我。”

几人退下?后,夜合捉裙上?前,哈着腰望望宋知书的脸色,“姑爷可清醒点儿没有?我有正?事儿要说。”

他支起单膝靠倒在?榻背上?,一?个手在?太阳穴上?重重按着,饧着眼儿,似醒未醒,“说吧,你家小姐又有哪里不痛快?”

夜合抬眼扫一?扫窗外,实无人影,这?才宽心说来,“我们小姐好像有了。”

谁料他波澜未惊,斜长一?个眼寂寂森森的,嘴角绽出一?丝不屑的笑,“有了,有什么了?难不成是同我大哥有喜讯了?成嘛,我先祝他二人百年好合,明儿我就?写封休书给她?。”

“哎呀姑爷,你胡说些什么呀!”夜合牵裙坐在?榻下?的檀板上?,仰了脸颇有些成事不足的望他,“我是说小姐大概怀孕了,这?些时嘛总是反胃打干呕,吃又吃不下?,偏爱吃些酸口的东西。大前儿我叫总管房往宫里请了个太医来,诊倒是没确诊出来,但是太医悄悄同我说,不过是日子短些脉象不大明显,却是八九不离十,少不得就?是怀上?孩子了。”

懵懵怔怔一?瞬,宋知书像是听明白了,将腿猛地搭下?,手也?从额角垂到案上?,两?眼垂下?将她?睇住,零星的光彩又在?他双目中重聚,“你是说真的?”

“我大晚上?赶着来骗您不成?”夜合乜他一?眼,轻拂松鬓,挺了腰肢,像枝头高傲的黄鹂鸟,“反正?大夫怎么说的,我就?照样儿跟您说,至于确诊嘛,还得再等半把?个月请了大夫来复诊才算数。”

少顷,他跃榻而起,掀得案上?烛台咯噔咯噔打几个圈儿,灯芯亦被他的衣摆拂灭。这?一?刻,是他十八年来最高兴的一?刻,仿佛战乱经年后,花儿又重开,有人拾起一?片片残损的砖瓦,重新建起一?个新的王朝。是他心内的王朝,蒸蒸日上?,?待盛世。

“希望”于他,就?如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在?一?个女人的子宫内萌芽、生长。

旋即又有什么阴云笼罩过来,是宋追惗的脸,是他淡漠的眼、自私的心、他例行公事一?般冷漠的关怀。种种经验使?他骤然踞蹐不安,他所知道的“父亲”是像宋追惗这?样,或是延王口中的天子,他为“子”的经历告诉他,这?不是一?种正?确的父子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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