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瑜确实走得有些累了,这些年做惯了辇轿,极少有自己走这样长路的时候。何况大病初愈,本也没有多少力气。
四月的阳光暖暖,清风拂来仿佛已经有了淡淡夏日的味道,前路不远的地方,东宫的西南角外一片素色如雪,那是先帝朝之时就已经茂盛的梨林,邻着宫里玉带河栽着,二十来棵梨树,算是宫里最大的林子了。
温瑜停了停脚步,再迈步时脚步缓了许多。
自从太子出宫休养,她也很少再来这里,也很少才能在宫外的宴中偶尔看到宗济。悄然发芽的那一点心思笼上了阴云,却生长地愈发疯狂。
她不喜欢四书五经,也很讨厌满口仁义道德君臣礼义的师傅,可她从来舍不得少去一天书房。
这东宫外的梨林之中承载了多少少年时为数不多的欢乐的嘻戏。
温瑜的唇角不由轻轻的牵起,是追忆,是惋惜,交织着点点酸涩的快乐,勾勒出来的是她前十六年里唯一的色彩。
“公主。”
眼前的影子一晃,一道颀长身影拦住了前方的风景。
温瑜的眸光微波,打散了眼中的往昔,“裴统领。”
裴川站在温瑜的身前,眼前的女子是一身寻常极少见的清丽装扮,比起素日的红唇艳抹,这般清新的装扮更为适合如今的年纪,但莫名刺痛了他的眼。
“公主的身子好了。”裴川问道。
“劳裴统领挂念,”温瑜不知为何,转开了眼去不看裴川,“已经好了。”
“公主这是去哪儿?”
“东宫。”
“公主可还记得,与微臣的婚约?”裴川的唇角浅浅勾起,“陛下早已皇榜昭告天下。”
温瑜的眸光淡漠,没有答话,径自抬步从裴川身旁绕过。
“公主。”擦肩而过的时候,裴川蓦然伸手拉住温瑜的手腕,“你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温瑜的眸光一颤,决然甩开裴川的手掌大步而去。
即使知道结果却依然要往前走,如同他也依然妄想阻拦。
阳光很暖,那一瞬裴川的身子却倏然冷了。
……
四月初的梨花已经开到荼蘼,与记忆中最盛的样子稍稍有所偏差,一地梨花纯白犹如积雪。
穿过梨林,外头就是去往东宫的必经之路。
“公主,看扫地太监松懈的模样,太子殿下应该还未从前朝回来。”
温瑜停下步子,眼前的梨花如雪。
“公主不如去里头等太子殿下回来。”
“不去。”温瑜站在梨树身后,像个倔强的孩子,“就在这里。”
归雁不再多言,默默随温瑜等在梨树后头。
时光静默,一瓣梨花落下枝头,蹁跹翻转,路的那一头几个人影缓缓行来。
“几年不见宗太傅,方才在朝中一瞥,一如当年还是这般精神矍铄,不失风采。”
“劳陛下和太子记挂这些年赏下的灵药无数,家父的宿疾已是多年不曾犯过。”
“太傅为国为民鞠躬尽瘁,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殿下说的是,宗太傅乃国之肱骨良臣,陛下赏的这些都不算什么,何时赏宗兄你一个贤惠的美娇娘给宗家后续香火,才是真正赏到宗太傅的心坎里去不是。”
“林兄你可莫那我打趣,谁不知林兄你风流潇洒性情不定,倒是求皇上赏你一个贤内助,方解了令尊的心头之患。”
“太子殿下和宗兄你事儿都没定下来,哪里有小弟我急的份儿,还是得先等着殿下和宗兄的喜酒啊……诶,我这么说怎么有点儿不对味儿,宗兄你觉着呢?”
“林庸你……”
“好了,”太子清了清嗓子,“阿庸你可消停些,这还是在宫中。”
嘻嘻闹闹的声音由远及近,隔着梨树交错的枝桠,一片杏黄色的衣袂之后银白与墨绿色的衣角隐隐灼灼。一个清隽的身影随在太子的身旁,眉目清俊,带着一股书生的温文儒雅。
宗济……
温瑜的手掌扶上树干,心尖倏地隐隐地抽疼了一下。
前世的最后一眼如烙印烫在灵魂之上,那含笑不舍的眼与染血的唇角,落进她的眼中鲜血湮灭了她与他的一生……
你至死不悔的情深义重,便用今生她一世的懊悔来作报答。
风起湖面,倏忽穿过岸边梨林,纷纷落英如雪。
枝头轻颤,片片素白蹁跹温瑜眉间,如泪滑落。
“诶?”
梨海层层中,一抹藕色的衣衫突兀如眼,林庸的面如疑惑,伸长了脑袋去看,“有谁在那里?”
“嗯?”路上人的脚步一停,皆转头去看。
温瑜黯然的眸光垂落,抬手折断一枝梨花,抬步闲闲绕出梨树之后悠悠吟道:“梨花最晚又凋零,何事归期无定准?”
再抬眸时眼中灵动狡黠,明媚照人,“太子殿下,可还记得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