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勒拉开破损的木门,伊莎贝拉射倒一名追砍活人的尸兵。那东西先前已受创不轻,肩头嵌有一把双刃斧,白羽箭贯腿而出,然而尸兵不知疼痛,依然活动如常,只有传奇之弓射出的箭矢,才令他再次死去,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我应该说服绯娜,至少让我教导佩戴武器的人如何作战才是。射倒追击的尸兵,伊莎贝拉再放一箭,白毛尸鬼干脆从二楼跳下,跃向中庭。可恶!伊莎贝拉气馁。这下不知又有多少双鲜活的眼睛,要因它的利爪紧闭。
“给我别跑!”乌勒身高臂长,一把捞住被伊莎贝拉救下的家伙。那人的头巾被鲜血染红近半,身上的皮甲明显不是他的,就连鞋也跑掉一只,光溜溜的脚背上了釉一般通红,让人不忍直视。
“放开我!别杀我!别杀我!”红脚背的家伙屁股在地板上拖行,他一定尿过裤子,伊莎贝拉假装没有看见。“殿下在哪儿?”“她跑了!她丢下我们,逃命去了!贝里老爷也是!我们打开指挥室,里面只有一把空椅子!”
这不可能!震惊之下,逃兵是什么时候溜掉的,伊莎贝拉全无知觉。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她望向乌勒,柏莱人像大陆人一般,有模有样地耸肩,意思再清楚不过:你们帝国人不就是这样背弃荣誉、朋友,只会夹着尾巴逃跑吗?
不论绯娜是否弃他们而去,我都不能任由死人屠戮活人!伊莎贝拉按住马赛克墙壁,望向喧哗的中庭。有人试图爬上树,逃向二楼或者房顶,但被尸鬼撵上。那鬼东西从月桂树旁跃过,只是简单地挥爪,便教树干与枝叶喷满了热血。它顺势落下,再取一条人命,周遭逃窜的难民倏地散开,犹如被游隼驱赶的鸟雀。
到处都是死亡的味道。伊莎贝拉用手背抵住鼻子,然而感伤的时刻并不比一个呼吸更多。她抽出白羽箭,乌勒也收起刀剑,取下长弓。
其时月影高悬,庄园内也未受火灾波及,由二楼射击,看似居高临下,实则比松林中失败的刺杀还要困难。流民数量实在太多,在庄园大门遭遇火牛抵抗之后,尸潮大军在庄园后门突袭得手。后院是贝里家安置难民的地方,挤在一起的都是病得提不动水壶,年纪太小连火也不会生的孩子。尸潮肆虐之后,当初想要格外关照的病幼只怕十不存一。侥幸存活下来的全部逃入庄园内,看上去有人砸破了西侧长厅的窗户与大门。穿过长厅,外面便是草地,苹果树,被焚烧推倒的围墙,通往落湖镇的硬泥路,而冥神就守在路口上。
请威尔赐予我作战的勇气和力量,请苏伊斯让我的灵魂清澈平静,不再被恐惧所累。伊莎贝拉瞄准一头跳跃的尸鬼,角弓内的纹章流泻出阳光般的暖光,箭矢似乎越过虚空,直接命中尸鬼的头颅,一箭将它钉穿。
流民们开出的道路被他们自己的尸体封死,最为可怖的是,尸山蠕动,其中的一些挣扎着要从温热的尸堆中爬出来,加入死人的阵营。恐慌与死亡黑色的利爪将遗留下来的流民捏作一团。他们拥挤着,呼号着,痛哭流涕,挤向庄园中庭大门。硬木打造的双扇门扉只能由内拉开,挤压只让它闭得更紧。被挤在门上的男人双臂张开,发出凄厉的嚎叫,伊莎贝拉下意识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毛发稀疏的脑袋十分眼熟,不知是贝里家哪个高地位的仆从。
真像个猪圈。嬷嬷总说后厨不是正经小姐该去的地方,然而猪倌的女儿妮娜有着体贴的心肠与开朗的性格,时常乐不可支,笑起来肥白的脸上眼睛跟月牙一般弯——好的,友善的那种月牙。伊莎贝拉曾与她一起,偷偷看过好多次猪倌杀猪。每逢贵客造访,父亲便命人点燃炉火,烧热大锅,猪倌将浑身黑泥的肥猪们赶到猪圈角落,那些阉掉的公猪虽然有两个猪倌大,却从来不敢拱他,反而对挤到自己的同类出手。有一回,被激怒的猪甚至将石头垒成的猪圈撞倒,蹭了一屁股青苔。用错了地方的力气毫无用处,伊莎贝拉从未见过哪只被挑中的猪逃过猪倌的尖刀,而现下院子里的屠夫则完全疯狂,计划在一夜之中,放干所有猪的血。
“当年离开村子的时候,老得瘸了腿的鲁鲁尔撵上我,警告我说背弃光明王将会使我坠入永恒的长夜中。托他的福,还没死呢,这就见识到了。”乌勒松开弓弦,白羽箭嗖地飞出,射中一名给十字弓上弦的尸兵。被他盯上的少年逃过一劫,却被几个佩戴盔甲的家伙挤进推挤大门的人群中,转眼间连发顶都看不见了。
“我们柏莱人不爱说谎。”乌勒不再拉弓,转向伊莎贝拉。她深色的脸庞上,弓弦留下的印痕仍未消散,看上去好像一道笔直的伤痕。“这些帝国人没救了,怪物的数量比我们剩下的箭支十倍还多,与其看他们慢慢被折磨到死,不如……你明白我的意思,现下和刚才不是一回事。现在帝国人的老大跑了,留在这里,除了送死不再有别的意义。你可以跟我们一起。我,我帮你去跟图哈说,只要你愿意。他可以接受帝国人,当然,我们是土匪,净干些不光彩的事,你是帝国的大人物……”不等伊莎贝拉回答,她立刻转回中庭,匆忙射了一箭,只击中棕榈树的叶片。
我一定生来别致,专招异族喜爱。一瞬之间,伊莎贝拉居然有些想要答应下来。等我救出克莉斯,我们可以找处清静优美的地方落脚,身处异族当中,她也不会觉得自己特异,不用染黑头发,苦苦维系虚假的帝国身份。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得想办法帮他们把门打开。伊莎贝拉朝积压恐慌与死亡的大门看。形似管家的男人背靠大门,无力滑落,只有稀疏的发顶在人群的推挤中若隐若现。一个穿皮靴的男人踩上他头顶,大力拍打木门。伊莎贝拉根本听不见他的怒吼,只见他偶然转过来的脸上满是惊恐,嘴巴无声开合,像是演着什么悲愤交集的哑剧。钢剑从门缝中猛地刺出,从他前胸捅出来。热血令他周围的猪猡们本能地退后,后来者对前方的惨剧毫不知情,拼命推挤,两拨人撞在一起,为了各自的性命尖叫呐喊,一时间不知又有多少被绊倒,活活踩死。
呜呜呜呜呜呜——
牛角号的声音沉闷得不像是真的。木料折断的声音伴随女人的尖叫,吸引二楼两名弓箭手的视线。这可不妙。伊莎贝拉皱紧眉头。与中庭里脚背已被冥河水浸湿的人截然不同,女人的尖啸里满是兴奋和快乐。一定是那骸骨将军。
“还有希望救下更多的人。”奥维利亚的女儿绝不轻易投降。伊莎贝拉唯恐乌勒不同意,握住她的手肘。“兰妮也是帝国人,记得吗。我不懂你们的神,只是曾听鲁鲁尔说过,光明之下,众生平等。哪怕还有一丝希望,都不能将活人拱手让给邪恶的死灵。”
伊莎贝拉捏着弓,沿庄园的回廊疾走。别回头,别颤抖,别哭泣。她努力不去想失败的后果。倘若你动摇,仰赖你的人只会怕得更厉害。我是奥维利亚的公主,才不是只会逃跑的胆小鬼!迎面冲过来一个怪叫的灰斗篷,伊莎贝拉想也不想,拉弓就射,与他擦身而过时,他黄澄澄的眼睛用力转过来,死盯着她,想以恐怖的面容给予她最后的威慑。只可惜伊莎贝拉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
后院失火了。伊莎贝拉再次搭箭上弦,噼啪的燃烧声,呛人的烟火气,还有骸骨将军放肆的狂笑让她不得不留意庭院。
不知贝里老爷那些用来逃跑的战马有没有被长毛象踏成肉泥,至少现下肩膀着火的佣兵没能交上任何好运。巨象鼻子卷起巨大的树木,根本来不及看清是哪种树,树木便腾空而起,巨大的阴影越过佣兵头顶,抛向庭院。几个人一下子被卷进树木的影子里,分不清谁是活人,谁是死人。庆幸逃过一劫的佣兵被巨象撵上,留给伊莎贝拉的最后印象是象脚下佝偻的胖壮身体。
“威尔给我力量。”伊莎贝拉扭开脸,不忍再看。回廊前方,一个黑影扑出来,双手按住伊莎贝拉肩膀,瞪大的眼珠比他口里的鲜血还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