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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93章 受困(1 / 2)


诺拉的炭条又断了。她抬起头,试管里淡粉的液体依然故我,没有分毫改变。诺拉气馁。她扬起手,将断笔狠狠掷到刷了黄漆的木门上。木门应声而开,水腥气与明亮的太阳光一起涌入室内。诺拉难受得眯起眼睛。她用手掌挡住光,从指缝里辨出克莉斯瘦长的轮廓。

“我来看看你的进展。”克莉斯找出一套硬皮甲套上,不知要在学士营地与谁作战。衬衣还是旧的那件,领口处暗红的泥沙印子早已干涸,留下一块肮脏的痕迹。她在试验台旁边的木凳子上坐下来,脊背挺直,只是说话不如往昔有力。诺拉一阵窃喜。我就说吧,能让我找不到解法的毒素,她拉里萨也未必有办法。从凌晨到正午,近十个小时,我们德高望重,靠论证陈谷子烂芝麻骗得大学士金章的皇陵工程主管大人取得了什么进展?答案是零!

“她中毒昏迷已经是昨天的事了。”诺拉听出来克莉斯语气的沉重。“我没能好好保护她。就在我眼皮底下,我……”克莉斯闭上眼睛,捏住隆成小丘的眉间皮肉,不知是要把它按下去,还是要拎起来。

这家伙熬夜熬傻了?诺拉端起桌上的薄荷茶。白瓷茶杯磕到燃尽的白烛,半截拇指长的蜡烛短桩咕噜噜滚下红木桌面。茶早就凉了,诺拉把它当作凉水冲下喉咙。她靠进椅子里,清了清嗓子。

“你愁什么?这种毒素虽然成分不明,但是她的生命体征十分稳定。一整夜过去,瞧不出任何恶化的迹象。这些都是好现象。我亲自在这里查,一定能配出解药。”而且是赶在拉里萨大学士之前配出解药!诺拉饮尽茶水,杯底的茶沫苦得像药渣。诺拉皱起脸,倾身将杯子搁上桌,按住扶手站起来,打算驱逐打扰她研究的不速之客。克莉斯没等她开口,先说了话。她的手掌搭在眼睛上,似乎阳光也令她苦恼。

“她被不明生物咬了,那东西钻进了她的皮下。”

“你已经叙述过了。两位学士都找不到你描述的伤口,也没在她皮下发现任何入侵生命体。”

“也许……”克莉斯拿开手掌,倏地坐直。她的金眼睛睁得很大,白眼球上红了一大片,像是哭过。“也许那东西钻破她的肌肉层,游到了体腔内。”

“哈。”诺拉抱臂冷笑,“目前看起来,他俩相处融洽。”

“不,你不明白,我……”克莉斯霍地站起来,原地转悠了半圈,欲言又止。诺拉视而不见,反而凑近克莉斯,端详她金色的眼瞳。“你确定你在地下所见,都是真实?”克莉斯的脸骤然僵硬,残存着血斑的眼珠猛地转向诺拉。

“你什么意思?”

“拜托你,像个读过书,会写字的人一样编织你的语句,收起那副文盲腔调。”诺拉屈指敲响克莉斯的胸甲,漆得黝黑的硬皮壳子发出沉闷的声响。“你知道的,你在学识渊博的大学士身边接受过专业训练。你来告诉我——‘变革的莫荻斯’之女克莉斯——在经历地震失足,脑部震荡之后,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不见天日,孤立无援的地底,此刻产生幽闭幻觉的概率有多大?别急着往外走,我的尉长大人,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

诺拉疾走几步,拽住克莉斯的手腕。不知是哪个动作波及到头上的伤口,她价值连城的头颅一阵剧痛,晕眩接踵而至。帐篷里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试管,典籍,香炉,被克莉斯拉开的门扉,所有的东西都在诺拉眼前打转。她踉跄退后,想要依靠试验台支撑,仓促间估错了距离。诺拉向后伸出手,却按了一个空。冷静体面的学士大人仰天跌倒,眼看缠着绷带的宝贵脑袋就要撞到桌腿,眼前黑影一闪,克莉斯抽身回来,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已稳稳托住诺拉下坠的身子。

“你需要休息。”她锋利的眉毛皱了起来,“我不该来打扰你,得把你的情况汇报给拉里萨大学士。”

“别插手!”诺拉惊得要扯克莉斯衣领,但克莉斯身着皮甲,亚麻衬衣只留下短浅的领口。诺拉的十指张开又收拢,最终仅抓得一把空气。“我快成了。”她推开克莉斯的胳膊,拒绝她的搀扶,挣扎着站起身。“看管住她,别让其他人接近,我很快就能论证,她的情况与颤抖沼泽的铁湾鳄有何异同,地底新种群的毒素究竟会不会通过伤口感染传播。我手头有一个活生生的样本,我有血样,有观测记录!”诺拉摸到桌边,把上面堆砌的淡黄纸张翻得哗哗作响。“没人再能反驳……”

“样本?你的眼里只有样本……她不是标本,是个活生生的人!”克莉斯的声线陡然拔高,她冲过来,握住诺拉的肩膀。骑士的手太有力,诺拉觉得她的手指穿过皮肉,径直捏到自己的骨头。头痛再次袭来,诺拉痛苦呻吟,闭上眼睛拧紧眉头。

“是我的错,本就不该指望你。”克莉斯松开手,与其说是同情友人,不如说是放弃。克莉斯转身向外走去,背上巨剑的影子将诺拉的脸斜斩成两半。

“我要为她找到解药。”克莉斯在门前站定,她双手拉住胸前缚剑的宽边皮带,郑重其事地说,好像在声明什么诺言似的。诺拉嗤之以鼻:“连我都还在分析毒性,你去哪里配置解药?看来你有必要得到基本的提醒,谁才是真格的秘法师!”诺拉指向胸前,高级秘法师的银质徽章闪闪发光。她挺起胸膛,活像克莉斯的脊背能瞧见似的。

“也许。”克莉斯的双手握着宽边皮带滑动,老茧与皮革摩擦,发出声响。“也许她中毒的事,超越了现有秘法理论的解释范畴……”

荒谬!

诺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纵然头晕脑胀,她还是努力瞪大她的蓝眼睛。疯了,她一定是疯了,她受困地底,染上了恶疾,她的精神极不稳定。驳斥与怒骂的话语同时涌到嘴边,诺拉不知挑那一套说才好。就在她犹豫的当口,克莉斯拉开厚重的橡木门,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不能让她就这么跑了!

诺拉推开虚掩的门扉,踉跄着追出去,白日的声光汹涌而来,给她迎头痛击。到处都是人,以及他们弄出的嘈杂声响。地上布满脚印,身着学徒深灰棉布袍的少年人在营区中穿梭,或是捧着一大摞硬皮大部头,或是扛着测量用的三脚架,三五成群,有说有笑。一个推着双轮车的女学生从诺拉面前经过,她灰褐的见习学士袍被细雨打湿,羊皮靴面上沾满了褐红的泥点子。学士营区挑的这块地皮还算平坦,但仍免不了颠簸。她的双轮车斗里装满了玻璃制品,试管、烧瓶与小肠般扭曲的软管相互碰撞,在诺拉听来简直是无法忍受的巨大噪音。胃酸涌上她的喉管,她再难克制,“哇”地一声吐了满地。

“诺拉学士,您怎么了?”女学生大惊失色。她慌忙停下推车,赶过来扶诺拉。诺拉厌恶地挡开她,她讨厌他人的触碰。

“离我远点儿。去,把前面那个背剑的高个子给我拖回来。”诺拉捏住袖子,抹去唇上残留的胃液。她把沾湿的袖口凑到眼底瞧了瞧,还好,不是胃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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