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原?接下来一个月你都乖乖蹲在家里吧,少喝酒。今晚你的淋巴和肝脏都将面临严峻考验。”
“不,我是说,比赛……”
“你还想上场?疯了?”
克莉斯笃地放下油灯,拢住伤口用力挤压。创口溢出来的血好像兑了水,颜色浅淡。艾莉西娅没有再叫,伤口本身的疼痛已经盖过了灼伤和推挤。克莉斯心情沉重,心里把斯坦骂了十八遍。
真正的骑士是不屑于用毒的!只可惜除了不齿,她别无办法。武器的纹章雕刻向来比盔甲上的稀有得多,他们打的那些,不过是发发光,图个好看。真正的攻击型纹章只能由拥有秘法体质的人发动。秘法体质的稀有程度,用千里挑一形容也不过分,拥有秘法体质却不进入双子塔学习,反而做了骑士,放眼整个帝国,或许也就克莉斯一个。因此,随着纹章加持的盔甲在比武中越来越常见,给武器上毒也成了默许的对策。
中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可是在洛德赛,洞彻之泉日夜流淌的地方,秘法学会矗立之地,双子神智慧之光庇佑的地方。候在医疗室里的学士们摩拳擦掌,随时准备见识新型毒物。“‘恶龙’斯坦?没有我那一针,他就成‘瘸龙’了!”双子塔里,经常能听到这样的炫耀。
“我要把你送去医疗室,你不能再战了。”
“什么!?”艾莉西娅惊诧,她拔高的声音依然像老妪般虚弱。克莉斯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你伤得很重。如果只是剑伤,我还可以帮你。你快到极限了。”
“艾莉西娅的极限只有威尔神清楚!”她还在嘴硬,舌头却不自觉地舔着干涸的嘴唇。克莉斯在武器架上找到半罐水,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凑近闻了闻,没发现什么异味。她把水罐凑到艾莉西娅唇边,她伸长脖子,咕嘟咕嘟喝起来。瓦罐边溢出的液体滑过她的脸,打湿她的鬓发。克莉斯暗暗摇头,这家伙,就知道瞎胡闹。
“今天是爱神日,威尔休息。”
克莉斯把手伸到艾莉西娅背后,想要抱起她,被她一掌抽开。无辜的水罐被她抛在地上,哗一声四分五裂。水溅上克莉斯的皮靴,她微皱眉头。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不是逞能!”
艾莉西娅用手肘支起半个身体,睁大眼睛盯着克莉斯。疼痛导致的巨大体能消耗让她呼吸沉重,箍在盔甲里的胸脯定然起伏不停。但她的眼神却很坚定,清澈而坚强——与其说坚强,不如说是执拗。克莉斯沉默回望,艾莉西娅的这副神情对她来说实在太熟悉了,因为太过鲜明,而像烈焰一般清晰。第一次在学院的拱桥底下遇到她的时候,她就有一双炭火样的眸子。那时候她被五个人围在中间,气势丝毫不输,眼底跳动着倔强的火焰。
“你不知道,这场比武对我有多重要,”艾莉西娅接着说,“我必须要赢。”
“恕我直言,就算你赢下来,殿下也未必会和你在一起。以后还有机会,用不着拿生命去冒险。你的对手,可是米诺,他恨不得亲手撕碎你。”
“不是她,不仅仅是为了她。你听我说,陛下要组建一个新的军团,为了陪都。我的瞎眼老爹不让我去,说什么我是霍克的女儿,死也要死在军舰上。嘿,我倒是想战死。第七军团的那几艘破船,除了停在北港养贝壳,这些年还干过几桩像样的事?要不然,就是让我捡尸体。什么狗屁蒙塔解放战……”
“艾莉西娅,够了。噩梦就让它过去吧。”
“哈,过去……别骗人了,你知道它们就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艾莉西娅用两根指头点点太阳穴。“妈的,我倒真希望那是场噩梦。你没亲眼见到,噢,诸神保佑,幸好你没看到,要不然,以你的脾气,当场就要犯下叛国重罪。你知道吗,他们把小孩,还有孕妇……见鬼,把那些败类都扔到冥河里去吧!”艾莉西娅闭上眼睛,脸上夹杂着愤怒与不忍。
克莉斯说不出话,割平民的耳朵充军功?她以为那种事属于灾变纪,那个动荡不堪,野蛮混乱,没有史料记载的昏暗年代。迭戈公爵为了考验女儿的忠诚,让她戕害妇孺?可怜的艾莉西娅,她究竟遭了多少罪。震惊之中,艾莉西娅捏住了她的手腕,她眼里的神色教克莉斯不忍端详。
“艾莉西娅虽然不成器,也不会跟畜生同流合污!我等不到下一次机会了,我不想被赶上瞎眼老爹的军舰,去南海卖野人。你帮帮我,整个洛德赛,只有你会真心帮我。你是莫荻斯的女儿,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在求她。她说的也没错。霍克家的随从,为她穿上盔甲之后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们只遵从迭戈公爵。也许不该把公爵想得太冷酷,可一想到迭戈漠然的假眼,克莉斯就不想把艾莉西娅推给他。她伤成这样,理应交由学士处理。然而任何一位学士,但凡学过药剂学,都不会放她回赛场。他们会通知裁判委员会,取消她的比赛资格,让米诺不战而胜。可是……
“让你上场,会害死你。米诺永远不会怜香惜玉。”
“呸,艾莉西娅乃堂堂骑士,谁稀罕他怜悯。相信我,‘燃鹰不死!’”
艾莉西娅扣住克莉斯的手逐渐用力,克莉斯觉得骨头都被她捏痛了。油灯的微光在艾莉西娅的眼底点燃了一片火海。克莉斯望着她的眼睛,似乎心底的恐惧,也要被她火一般的双眼灼穿。
我没办法拒绝这个她,克莉斯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