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死我算了,该死的托徳!去他娘的最后通牒,处都是喝醉了的雇佣兵和缺钱使的落魄骑士,纵火犯?再出条临时限令,把火镰火石都没收,我就能给他把那个放火烧船的蠢货揪出来。”克莉斯用眼神询问门口的卫兵,麻脸汤米眉头一皱,摆出副苦相。克莉斯点头向他致谢,刚要转身,就听见将军大叫她的名字。“杵在门口干什么?你是废了两条腿还是麦芽糖啊,晒化了粘在地上动不了了是不是?还不快滚进来,要老子派轿子抬你?小娘们儿!”麻脸汤米怜悯地看克莉斯一眼,吐了吐舌头。克莉斯心中哀叹,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迭戈元帅正在会客室里,坐在卡里乌斯将军斜对面,两人中间隔了一张乌黑发亮的长方书桌。迭戈身着军服,正襟危坐,脊背挺直如松,夹杂大把银丝的深棕卷发服帖地向后梳拢,露出渐高的发际线。他淡褐的右眼利如鹰隼,面容冷峻,鼻梁挺拔好似刀削。相形之下,坐在对面卡里乌斯倒像是年纪更大的那个。他须发灰白,头顶稀疏,眼珠浑浊,正窝在野牛皮椅子里,捏着手帕不断擦拭额头与颈间的汗水。象牙手柄的拐杖靠在座椅扶手边,将军残废的左腿不自觉地微微颤动。
要不是他身着将军制服,又坐在军团的金
剑旗正下方,很难想象这个秃顶的老头子率领着以残忍阴险闻名的特别尉队。是的,残忍阴险,克莉斯知道外人怎么看他们这群乌鸦。如果一切不出差错,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她也会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黑椅子上。那就是克莉斯·沐恩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了。那个时候,她也会像这样,垂垂老矣,暴躁易怒吗?克莉斯屏住呼吸,小肠一阵抽搐。
“两位大人。”克莉斯站定,右拳按上左胸,行了个军礼。
“来得正好,小丫头。”卡里乌斯把皱成一团的手帕捏在手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克莉斯。“昨晚尼奥家的商船起了大火,你知道吗?”
“是,烧死十三个人,不包括被赶去救火的奴隶。”
“很好,尼奥家的托徳伯爵要求我们一周之内将纵火犯逮捕归案,说说你的看法吧。”
“恕我直言,无能为力。”
“哈!”卡里乌斯把厚掌一拍,老脸上绽出一朵笑容。“说得不错,我他妈最受不了就是那群王八蛋扭扭捏捏有屁不放的样子。办不到就是办不到,真把咱们当成城里的乌鸦,什么鸟蛋事都知道。但是人家不听咱们的呀,人家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帮忙选定了陪都地址,我们只能低头服侍。这活儿交给你了,克莉斯。我得调一个尉队去南港,看看能不能再挤出几道缝来,好把高斯家那几条破船塞进去。”
卡里乌斯眼珠转动,对准迭戈。老迈让他的白眼球有些泛黄,像块老旧干枯的橡胶。“我们敬爱的迭戈元帅大驾光临,强烈抗议民用船占用军港的违规行为。”南港的治安和管理暂时也在第三军团手里。卡里乌斯虽然只是个将军,但第三军团由陛下本人直接统帅,考察所有人对皇帝的忠诚。这个瘸腿的谢顶老人时常与陛下面谈,他总是说:“我们只向一个人效忠,就是帝国皇帝陛下本人。”放眼整个洛德赛,敢当着迭戈的面大呼小叫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克莉斯小心打量迭戈,他的脸绷得像一面钢盾,塞在左眼眶里的木然假眼有种僵死的冷漠。
“不用演戏给我看,收起你那一套,卡里乌斯,对我不管用。”迭戈说话中气十足,咬字铿锵有力,和艾莉西娅吊儿郎当的样子迥然不同。不论见过多少次,克莉斯仍忍不住心生感叹。迭戈腰背笔直,坚决的姿态里透出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北港是军港,就算明天洛德赛涌进一百万人,北港也只能停泊军舰。帝国的尊严是用刀捍卫的,你已经老到连这个都忘记了吗。”
“收起你那一套,我也原话奉还给你!”卡里乌斯倾斜身子,拳头咚一声擂在桌面上。“管杀不管埋的家伙,分崩离析的帝国没有尊严,我也可以拍着胸脯跟你说。不就是板着脸吗,谁不会,喏,你后面的小丫头也擅长那个。有这个功夫教训我,不如管好你自己的人。你的‘宝贝女儿’昨天又跟‘白牛’米诺干了一架。洛德赛这么大,哪里干架不好,偏偏在殿下面前干。她的名字,都传到陛下耳朵里了。依我看呐,早晚有一天,你的黄毛女儿要名满帝国。”
“劳您费心。”迭戈肯定生气了。想起艾莉西娅,克莉斯不由黯然。她也痛恨别人提这档子事,她是未足月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母亲过世,迭戈又在外征战。洛德赛不是守望城,帝国的风俗让不少老爷为子女的身世头疼。尽管不想承认,但艾莉西娅的身世大约超过了昭然若揭的程度,所有人都觉得霍克家只是在掩耳盗铃罢了。霍克的家徽是一只燃烧的雄鹰。“火种不灭,燃鹰不死。”霍克没有那么容易屈服,如果神真是用铁造了人,那么他一定故意点燃熊熊烈火,将其中的一些炼成钢。
迭戈推开椅子站起来。“她当然要名满帝国,她还要赢下比武大会,用她的霍克双刀。”说完迭戈也不告辞,一甩披风,头也不回地走了。卡里乌斯捧着他发福的肚皮,笑声沙哑。“这只老鸟,年纪越大,脾气越臭。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目中无人!比武大会的冠军,哪是说拿就拿的。你那个黄毛鸟儿小朋友呀,迟早要被他逼疯。”
“艾莉西娅……她会赢的。”
“哦?凭什么这么认为,就冲你们的私交?这可不像你呀。我欣赏的是你的冷静和理智。”
“将军谬赞。然而忠诚,其实是一种……一厢情愿的热忱。”
“嚯!”卡里乌斯摆出个毫无温度的夸张笑容,堆在椅子里的上半身随之一颠。克莉斯垂下眼,做出恭敬的样子,心中想要看到艾莉西娅获胜的愿望,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过。什么出身,资历,经验和门槛,统统下冥河去吧!如果不能亲手改变这一切,剑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