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巨石砸下来,整面玻璃纷纷碎落。接下来的一切都像一场过分迅疾,仿佛碎成了无数画面的噩梦。救护车蓝色的顶灯疯狂闪烁,就像无数双尖爪拉扯着他欲裂的神经。高一声平一声不断循环的鸣笛声撕裂了马路上的车流,车轮滚滚,一路呼啸着驰进了医院。
阮奕看着陆炳辰被推进手术室。
他手上黏腻的触感已经凉下去了,那是陆炳辰凝固的血。
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被车撞飞之后,是不是也流了这么多的血。这么多,让人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浸满了这种让人心凉的腥气。
阮奕一动不动地站着。
直到蒋见遥出现在他面前。
蒋见遥没什么表情,脸上既看不出责备也看不出安慰:“跟我走。陆熠马上就到了,你们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见面。”
阮奕抬眼看着他。他现在就像被封在深海,无声无息,无知无觉。虽然知道陆熠肯定连活剐了他的心都有,也能从陆炳辰身上看到一点陆家的人暴怒之下的手段,但是他居然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劲去应对。在浓烈得无法形容的悲凉痛恨内疚酸楚里,在所有曾经的恩恩怨怨如雪片般轰然崩落的当下,他实在腾不出一丁点别的精力和情绪,去分给即将到来的陆熠了。
蒋见遥皱了皱眉。
他不再多话,用力把阮奕拽过来,一手钳住他,从电梯带了下去。
直到把阮奕带到一家酒店,他才说:“接下来几天你住这儿。”
阮奕一声不响,盯着手上干涸的血迹。
胸腔里,有什么分崩离析,痛得他几乎麻木了。
蒋见遥打湿了一块毛巾,在床边坐下,平静地一点一点给他擦干净。
他轻声说:“辰哥不会有事的。”
阮奕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是吗。”
他如果没事,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这一句,他没那个力气说出来了。
蒋见遥却听懂了。
他淡淡解释:“不是。陆熠不像辰哥那么疯,等过两天他自己想明白就好了。我不是担心他动你才这么做,因为辰哥,他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带你过来,只是我觉得你应该不想见到他。”
他想了想,没告诉阮奕,这个酒店本来是张家的产业,后来被陆炳辰收拢之后,本来是准备交给阮奕的,所以用的都是他手下得力的人。就算是陆熠,也没法想把手插进来就插进来。
“……谢谢。”
“燕山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飞机也过来了,等他情况稍微稳定一点,马上就会安排转院。”
阮奕点点头。
蒋见遥注视着他。
良久,他说:“我也要回燕山了。”
他没有说明白,但是两个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是这次回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阮奕缓缓说:“……嗯。”
虽然是之前早就确定好的事,但是这一刻,蒋见遥还是感觉心尖像被针刺了一下。一瞬间,千言万语都想从心上那个针眼大的破口涌出来。他顿了顿,忽然极轻极浅地笑了。
最开始接近阮奕,只是出于浅薄的好奇,想知道让陆炳辰上心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快两年了,那个晚上阮奕坐在烧烤摊上,把滴着油的塑封菜单递给他,脸上那似笑非笑的戏谑,还那么清晰地在他的脑海里,就像发生在昨天。
第一次见面,他其实隐隐有些失望。虽然他没预想过陆炳辰会看上什么样的人,但是阮奕总让他觉得……和他们这些人是格格不入的。尤其是他刚警告过阮奕,陆炳辰的占有欲不是一般的强,让他别真惹上了。结果没几天,阮奕就因为林鹤来跟陆炳辰狠闹了一场。
他不喜欢不识时务的人。
阮奕在他遇到的所有人里,是最不识时务的那个。
本来该是不待见的,可究竟为什么那天阮奕收回要给他的烤红薯,他却扭头走回卖红薯的摊子,把剩下的红薯全打包,最后莫名其妙地拎走了十几个袋子?
……
就像他也不明白,本来陆炳辰对阮奕就算是只准备玩玩而已,那也跟他没有关系。就算阮奕再不适合他们的圈子,只要陆炳辰想要,他就应该支持。自从那一年被陆炳辰从泳池里救下来,后来又被他扶持着在蒋家一步步站稳脚跟,他就把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忠诚和义气都给了这个人。
之前每一次,陆炳辰的意思都是他的意思。
唯独在这件事上,他一次次插手,明知道自己已经过界了,还是旁敲侧击谈起阮奕,希望陆炳辰能对他放手。
为什么呢?
蒋见遥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微微一笑。
有些事,没必要想得清楚。
因为太迟了。
从它发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太迟了。
*
这一天后,陆炳辰彻底从阮奕的生活里消失了。
时间像开了倍速,一头往前冲。课本没学过的页数越来越少,课桌上的卷子越累越高。10班紧赶慢赶,终于在高二下半学期的期中考试之前完成了高中的全部内容。
一场考试下来,人仰马翻。
何迅在旁边跟一圈人张牙舞爪:“我感觉这就是个阴谋。这回考试,完全就是为了证明我们有多菜,那些老师用心简直太险恶了……”
“对对对,说得好。”周围一群考焦的人啪啪鼓掌。
阮奕靠在窗边。外面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
一轮复习的资料搬了回来,每一本都厚得令人发指。桌洞塞满了,桌子上的书从一摞变成两摞,最后彻底摞不下了。
开始有人在教室后面放了一个一个巨大的塑料箱子,把课本和资料码在里面。每回上课前,总有一群人蹲在教室最后找卷子,姿态相当的辣眼睛。
化学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他们:“看看你们撅着屁股那个样子,还能不能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