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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篝火夜谈+长河落日(1 / 2)


1/篝火夜谈,失约之约

杨逍在何处?

昆仑坐忘峰,距蝶谷千里不止。

李放带了些银钱,原是打算给纪晓芙私用的,不料她再也用不到了,反而作了三人的路费,一路往西去。

张无忌才用“仙去”那一套耐心地哄过杨不悔,披着狐裘,把自己团了团,靠近了篝火,微微吐了一口气。

他身中寒毒,即使两年间在蝶谷学到了医术,也为自己医治了一番,顶多是缓解痛苦罢了,于寿命却无用。

他自从冰火岛来中原后,一直在受苦,元人的拷打,双亲在眼前自杀,寒毒曾一度让他几近瘫痪……现在快死了。

是否也算解脱?

火影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青衣少年抱来许多干木柴,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睡吧,我守夜。”

张无忌没有应他,反而静静地看着明黄的焰心,他的眼神落在虚空,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他,“人为何要自相残杀?”

为了赶路,他们日夜奔波,露宿荒野,饥荒大行,饿殍无数,人相食似乎成了极寻常的事情,常人见他们,心想不过是三个小孩,其中一位还目盲,便心生歹意,虽说都被李放打了回去,可那癫狂的神态依旧可怖。

“我不想杀人。”他拢了拢狐裘,把脸埋进膝盖,“杀人不会使任何已逝的人回来。只会有新的人失去。”

中原有什么好?江湖有什么好?

一晃四载,梦里依旧冰火岛。

爹娘仍在,打闹恩爱,义父在他旁边絮絮叨叨,拿着树枝给他讲武。如今唯他一人,颠沛流离,生死未卜。

李放没有评价什么。大概在对方看来,世上无恶人,哪怕他已经见识过许多,但仍旧下意识用过去的想法度量如今。他似乎很固执,好也是,坏也是。

张无忌安静地埋了一会,忽然把脸偏过来,轻声问,“你知不知道我太师父和师伯他们怎么样?”

“很挂念你。”李放说。

张三丰和他闲聊,总免不得提起张无忌,说他很懂事,寒毒之苦,连他几个师伯都受不住,他却不声不响,反而反过来安慰他们这些无能的大人。他提到“无能”,总不免神思恍惚,仿如想起了谁。

张无忌低声说,“又让他们担心了。”少年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多少有些苦涩,“届时又麻烦你了,求你和太师父他们说,蝶谷胡青牛是当世神医,我已大好了。”

将死之人,何必让他们白白伤心?张三丰为他求九阳功,在少林门前受羞辱的一幕,始终如针扎在他心,叫他觉得,不如就此死去,不要再使他们操劳了。

也许还能见到爹娘?他心想。

他默默想了一会,音容笑貌尚在心,更深刻的却是紫霄宫中的点滴,如梦魇般纠缠。

寒毒又发作了。他靠近了些篝火,依然只能感觉到冰冷,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刺的骨头都发疼。

李放想起张三丰的话,凝眉,“你体内寒毒发作?”

张无忌在狐裘里呼出一口气,居然如冬日般结雾,他说,“还好。”

李放瞧他脸色青白,虽然不似张三丰描述那样痛苦,已经能看出隐忍之意,少年清俊的眉目有些许扭曲,但他不愿讲。

他心剑初成,虽然日常行走和打斗没问题,但在静态下,要找到对方的肢体,还是很困难,只能轻叹,“你伸手。”

张无忌不明所以,依然慢慢递出一只手。他一动作,李放就能捕捉到,伸出手握住了对方,扣住他脉门,他也不挣扎。

峨眉九阳功温醇的内力如暖风般,慢悠悠吹进经脉,在四肢游荡。几年前,这种内力尚且不足缓解,但他在蝶谷许久,寒毒已不如往日霸道,当下感觉身体渐渐回暖。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轻声道,“谢谢你。”

大概舒服了些,他的心思又开始漫游。

握住他的那只手,要比他小些,手指修长,关节处却是坚硬的剑茧,他想起对方蒙眼的原因,有些感叹,“你习剑很刻苦。”即使在奔波中,每日清晨醒来,依旧能看见青衣少年在擦剑。他有些羡慕,对方有钟爱之事。

我为什么活着呢?他想。

李放不语,算是默认。他又接着问,“你对敌很熟练,是不是也经常出去江湖里?”

“只去过一次。”李放道,“我学的却不是如何对敌,而是如何提防。”实战有师父喂招,无需担心,只是江湖经验却不是这些,而是人心险恶。

张无忌不言。

江湖如何,他已体会了。

他嗯了一声,垂眸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外面是什么样的?”又怕对方不明白,解释道,“我小时候不在中原,后来也常待在一地,很少见外头。”如今在赶路,又是饥荒,更没什么好看的了。

李放边回忆,边慢慢地道,“川蜀山河秀丽,峨眉尤其美,天色最好,晴朗干净。湖广多大河,我回来时,在扬子江行船上,日落长河,天水金红,尤其安静,重云亦染金色。到了江南……“

他也许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张无忌安静地听他讲,半张脸埋在膝间,半张脸去看少年的侧脸,在心中默默描绘那些景色。他从前没有见过,以后也许也不再有机会见了。

我想活着。他怔怔地想。

不管为了什么也好,他只是想活着。

如今也许很痛苦,但他想再坚持。

李放讲了许多,包括那个许愿的永福寺,张无忌笑了笑,轻声说,“我要是随你去了多好。”

李放问,“你想许什么愿?”

张无忌说,“很多。但最想把我娘和我爹的名字写上面,像方丈说的那样纠缠起来。”他的瞳眸在跃动的火焰中格外清透,温暖干净,“他们这样爱彼此,一定想下一世重续姻缘。”下一次,一定要白头了。

他微微笑,“当然,我最想见的还是落日长河,我见多了海,看过圆日掉入海中的样子,碎成许多片,像许多小星辰。只是海鸟的叫声不好听。”这是他梦中都想再见的场景。

李放道,“峨嵋派有河船,下次出山,我可以寄信告诉你。”

张无忌说,“好。”他似乎想了什么,又轻声问,“假如我失约,你不会怪我吧?”

他想答应,只是等不到下次了。

李放道,“你不是第一个失约的人。”

张无忌问,“上一个,你讨厌他么?”

李放:“不会。”

“那就好。”张无忌喃喃道。

他动了动手,“你累不累?松开我也没关系。”太师父和师伯他们当初是交替来输内力,尽管寒毒不如过去霸道,毕竟只有李放一人,他还是有些担心。

青衣少年依然轻轻握住他的手,“还好。”

张无忌哦了一声,默默握紧了他。

大概是火光正好,夜色正好,此时此景,正好,他总觉得有许多话想说。从前因病痛没有机会,后来因没有人可述。

他自己呆呆的想了一会,有些感叹地说,“你的名字起的好,人也这样潇洒。”好像没有什么烦恼事,可以放下许多,自在逍遥。

他想起了自己,“我又要叫义父伤心了。他的孩子去了,名字给了我,如今我也不能见他一面。”

青衣少年听了他又说了一些事,垂眸,似乎想了些什么,才轻声道,“我的名字也没你想的好,放下的人并不是我。”

张无忌一呆。

李放神色不变,似乎是在说另一个人的事,“放下的是我娘,她决心不再要尘世的一切了,所以连我一起放下。”现在回想,当年走入蜿蜒山道,一去不回的身影,他竟连她的模样也记不清,师姊们都说他容貌肖母,有时他对着铜镜,依然不能看见她的影子。

他该记住她,但生来只见她那一回,无论如何也记不住。

张无忌心中触动,哑声道,“抱歉,抱歉,我以为你爹娘都……”都很爱你,才会起这样的名字。

李放轻声说,“也不打紧。”

留不住的人与事,他从不强求。

张无忌忽然收紧手,回握住他,他把脸从狐裘中抬起,凝视着对方,他的神情很认真,也很专注,轻声地,但坚定地,“我不会放下在乎的谁,直到死也不会。”

他一直很固执,坚持的事,即使挨打,即使被骗的头破血流,也绝不会改变。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说这些。也许是人之将死,也许是同病相怜,正如他们安静地倾听着彼此,对方能感觉到他的心,他亦如是。少年说不在意,但他并不轻松,他分明是在乎的,只是不去回想。

就像他想着不如死去,心里却依然想活。

李放不语,片刻,才听他说,“那也很好。”

放下有放下的好处,不放下有不放下的好处。

他觉得张无忌有点像一个人。

一个他在江南遇见的人,也这样固执,他无论如何冷面拒绝,依然要追上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

张无忌轻轻抽手,“你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没有抽动。

李放道,“遇见出手快的,要等你叫醒我,恐怕来不及。”

张无忌说,“你不睡,白日更长,你怎么办?那些人也是要休息的。我懂些武功,你还是留蓄精力到明日吧。”

他笑了笑,“我学了医术,如果怕你醒的慢,我就备着银针,哪里最痛扎哪里,保管你醒的快。”

李放:“……”

他被噎了一下,但还是被说动了,慢悠悠地要挪到杨不悔那头,躺在她身侧。张无忌却忽然拉住他,“她到底八岁了,何况你在我这边不是更方便?”这个方便显然是指扎针方便。

李放道,“不必。”

不管杨不悔是五岁,八岁,和她一起睡,都比和他合适,这里狭窄,和拔步床那样易分隔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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