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眼前,散落一地尸体——动物尸体以及数不清的利箭。雉、鸭、狗、猫、兔子、老鼠、狐狸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驴、马、孔雀、野豹、鹰这类大型的兽类猛禽,零零散散、杂七杂八地躺在地上。一滩滩的血像那漫山的红杜鹃一般,连绵绽放于后院,连院墙都被溅上了星星点点。
一个穿着短打衣裳的男子,手握一张弓,坐在地上,满眼阴鸷。他上身紧绷,握着古朴名弓的手背青筋暴突,听到小厮所言,口里冷冷吐出:“不去。”
小厮抱着头,长吁短叹。
从上个月开始,大夫人突然开始张罗给五公子寻妻,老太爷也同意了。于是,全国各地的世家闺秀画像在各个驿站之间传递,迅速齐聚洛阳城蒋府。最令人觉得奇怪的是五公子的态度。他既不拒绝、也不接受,但只要大夫人让他去挑画像,他就开始练弓箭,不理不睬。
洛阳城附近的猎户,近些日子生意被蒋府垄断了,几乎所有的野兽猛禽都被收购,专买活的。别人以为是苏世子大驾光临,蒋府要研究新式菜谱,只有小厮知道,其实是自己家公子射箭练手发泄。
昨日六小姐又来找五公子,两人谈了很久,最后五公子摔门而去,六小姐眼角挂泪匆匆离开。
小厮一面心里腹诽,一面收拾地上左一堆、右一摊的尸体,要赶紧找地方埋了去,不然明日若再射箭,该没地方下脚了。
坐在地上的蒋奉奉,心底一片凄清荒芜。昨日蒋若若又来找他,说祖父和父母亲商量好了,这个月就给他选好夫人人选,过完年就要去提亲行礼,要赶在明年夏天前把婚事办了。
当时,蒋若若蹙眉望向他:“五哥,你若是真的放不下,就等成亲后,娶她来做个侧室好了。以咱们家的地位,能让她进门,都是她家祖坟冒青烟。而且,等娶进来了,你喜欢哪个,还不是你说了算。我真不知道你自己在较个什么劲。”
他垂着头不应声。
蒋若若心下生气:“一次两次可以说你忙着习武,三次四次,母亲已经起疑了,祖父那边,很可能已经知晓。你若再执迷不悟,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能性命不保。”
……
风吹着枯草,一阵阵的血腥气窜进鼻腔,他落寞地望着一只死不瞑目的小鹿。这只小鹿眼睛很美,圆圆的、润润的,闪耀折射着太阳的光芒,很像梦里的那个人。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射出了手里的箭,亲眼看着它倒在地上挣扎、直至僵硬。
从小,他接受的教育便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在绝对的武力和权力面前,生命只能被动承受安排。而他,就是要去做执掌武力和权力、决定别人生死的人。
他也一直在这种想法里安之若素的成长着,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当他第一次看到她为了救几个还没孵化出的生命而选择自己撞上头时,心里的一个角落,突然亮了。
蒋奉奉开始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鬼使神差救白灵,直到回到蒋府再次拿起手里的弓,他才顿悟,因为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内心迸发而出的善的光芒。那种光芒不同于他在蒋若若或者其他闺秀小姐身上看到的那些嘴上说着喜爱、背地嫌弃的矫揉造作和阳奉阴违,也不同于他母亲、姑姑们身上永恒笼罩着的高高在上的傲慢冷漠。
她突兀地出现,又莫名地散发出奇异光辉——张扬肆意、纯善热情,她像林间的向阳花,逐光而生、遍撒希望。
可是,蒋奉奉很清醒,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不要说祖父、父母不会同意,就是她的父母兄长都不会同意的吧。他们那样娇宠她,怎么会舍得让她远嫁到洛阳,嫁进深深庭院,过着头上婆母和嫂嫂们都出身世家、低人一等的艰难生活。
苦笑一声,蒋奉奉起身举起手中的弓,对准正在弯腰捡动物尸体的小厮。
“咻——”
一只箭穿空射出,深深扎进小厮穿着的靴子,将靴子后跟镶嵌的一颗猫眼石击碎。
小厮回头,惊恐万分。
却见自家公子嘴角挂上冷冷的无所谓之笑。
白灵眸子睁大,手扶住墙,身子晃了两下,还是跌坐在地。
她捂住胸口,骇然无比,心中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恐惧又一次排山倒海翻滚起来。
不愿再在蒋府停留,白灵甚至已经不想再问蒋奉奉那些话了,她现在只想逃离,赶快回去芷园。在她看来,能面不改色、眼都不眨的射杀那么多无辜动物的人,甚至敢没有缘故地以射箭威慑贴身小厮的人,绝对不算好人。
枉她还觉得自己看错了他,原来第一感觉一点错都没有,他就是面热心冷的家伙!
当白灵走出这处院落,回到来时路上时,才走两步,就觉头顶一痛,又一次被人打晕。
还是那个婆子,拍拍手,暗道,果然在这里。婆子眼里精光乍现,谨慎地检查一遍四周,确定无人经过,忙扛起白灵,飞身离开。
练完箭,发泄完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平之气,蒋奉奉回到自己的院子。他按照往常的习惯梳洗妥当,又略略吃过午食,便回到寝居准备午憩。
挥手让丫鬟们退下,三五下脱下外袍,掀开纱帐,上了床榻。
躺下后,蒋奉奉拿起一旁的被子盖到身上,阖闭眼。
倏地,他坐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向一旁。
只着小衣和纱裤的白灵,蹙眉平躺,且随着他扯开被子,雪白的少女身躯一览无余……
白灵又一次被偷袭后,昏迷的时间并不长。悠悠转醒之际,她只觉后脑勺疼的利害,且耳边还响起着很大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