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眼皮一跳,看陆羽筠率先一步走下桥,优雅自持、高贵无比。
她自来在女子堆中长大,前世不懂交锋,这一世练就一颗蜂窝煤似的心,惯常表里不一。往常与人交际,从来都是旗开得胜,但这次她碰到了一个对手,这个公子简直是她的翻版,也喜欢话里套话,虚虚实实。面上看似左右言它,说话自有风度,内容却仅是旁支末节,分明走的路线是去掉所有错误选项,剩下的就是对的了!
叶凤泠心里呕得要吐血。
从没遇到过这种棋逢对手般的心机鬼和她过招,除了一个人……
叶凤泠甩甩头,强装镇定,将话题岔了开去:“这就是天津桥了?”
陆羽筠回过头微微一笑:“眼前之桥才是,刚刚走过的桥名黄道。现在看不到这一景,要等晚上才行。看见那边那个渡口和桥上小亭子没,每逢皓月当空,于拂晓前登桥临厅俯望,四周碧水皆能见月,是以被称为天津晓月。”
他的讲述娓娓动听,举着糖人的白灵听得不可自拔。
见叶凤泠也竖着耳朵,陆羽筠呵呵笑出声,引他们几人登上三桥之中的天津桥,带路来到位于桥上四角亭的酒楼。
迈步进酒楼前,叶凤泠抬头看了眼牌匾——“折桂”,两侧对联写着:酒馆中有神仙伴侣,酒楼上坐红粉娇姝。
几人坐在窗边,向外望去,洛阳城南北两市外贸商旅充肆,抬头北望就是从前煌煌宫殿,当年国度之盛,可想象一二。
“忆昔洛阳董糟丘,为余天津桥南造酒楼”,叶凤泠托着粉腮,吟吟咏叹。
白灵探出头,指指点点。
陆羽筠忙着点菜,指着挂在墙上的菜牌道:“有没有吃过天津晓月这道菜?”
叶凤泠和白灵闻声回头,兴致勃勃。
菜一上来,几个人忙探身细瞧。白灵拍着桌案大笑出声:“什么天津晓月,我看就是鸽子蛋炒鹌鹑蛋,应该叫蛋炒蛋才对。”
叶凤泠抿着嘴乐,点了白灵额头一下:“乱讲。”
端菜的店小二不乐意了,鄙夷道:“哪里来的下里巴人,我们这是正宗的天津晓月。若是不懂,出门下桥去胡商酒肆里吃去。”
啪的一甩肩头抹桌布,扭头而去,竟再不理他们这一桌人了。
陆羽筠好笑地摇头,为白灵解释,“天津晓月”这道菜是洛阳名厨所创,以鸽子蛋或者鹌鹑蛋当作皓月,用鸡蛋清作桥,再配以各种山珍海味。因为配菜依厨师喜好所定,是以每家酒楼的“天津晓月”都略有不同。
这家名曰“折桂”的酒楼,正是当初创制此菜的名厨后代所开,是以配菜最少、也最符合最初“天津晓月”菜肴样式。
被白灵那样说,难怪店小二生气。
白灵吐了吐舌头,拿起筷箸,夹个鸽子蛋准备送到口中。
不知是被众人目光看得心虚,还是如何,手劲失常,白灵筷箸上的鸽子蛋,腾空飞出,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嗖”地一声落到了离他们桌不远的屏风之后。
“啊——呸!”有人声自屏风后传出。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陆羽筠最先反应过来,忙站起来,才提步,迎面撞上屏风后走出的人。
四目相对,都笑了。
“阿筠——”
“表哥——”
屏风后吃饭的,正是带着妹子来打牙祭的蒋奉奉,他身后跟着笑靥如花的蒋若若。
两桌并一桌,蒋奉奉抱着胳膊,呲牙咧嘴笑:“刚刚谁夹的鸽子蛋,这么没准头儿,辛亏砸到我碗里,要是砸到我妹子,怎么办?”
其他人还没反应,白灵翘着手指,欲笑不笑:“怎么不说自己选的座位当不当、正不正的。”
白灵从来就是以貌取人的肤浅审美。她见蒋奉奉虽说模样周正,但细眉长眼、面颊尖尖,一脸男子狐媚像,心里先就有三分不喜,看在蒋若若和陆羽筠面子上,才没有出言讥讽。
现在对方先来调笑,她怎肯吃亏。
蒋奉奉呆了呆,细细打量一番白灵。眼前女子娇俏灵动,头上、耳上皆挂着银饰,脖子上还带着小儿才带的银项圈,随着她脆生生出声,银铃铛清脆作响。
他心思转了转,知道这是西南白家的人。
蒋奉奉是蒋斯卿长子所生的嫡幼子,算是他这一辈最小的男子,下面就只有一个蒋若若了。从小受尽万千宠爱,性格骄纵跋扈,是以,他在洛阳城还有个诨名——“蒋小霸王”。
幼时,在家族学堂打架弄死了一个远房亲戚,亲戚的爹娘找来要去告御状。蒋奉奉被亲爹打的找不着北,最后跑去邙山蒋家冢林寻祖父待了一个月,回来照样招猫逗狗、威风依旧。
不过长大了的蒋奉奉,也有长进,在被蒋斯卿威逼利诱着狠花功夫念了几年书,举手投足终于有了高门公子的矜贵,也学会了虚与委蛇、油滑世故的一套,背地里依旧是整死人不偿命。
听得白灵的话,蒋奉奉眯了眯眼,又瞟了一眼白灵身边的叶凤泠,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