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往下落,街上行人匆匆赶路,小贩们收拾摊位,市井烟火气在眼前弥漫。
身边公子低眉敛目,气度自华,如美玉般琳琅生辉,偶尔遇到朝他媚眼横飞的秋波,公子唇角噙笑,笑笑致意。
“今日去翠云楼做什么?”苏牧野垂首瞥一眼看街景看得目不暇接的叶凤泠。
叶凤泠楞了一下,她正在暗暗记路,为了下次能自己来吃面,她一定要把路记好,回去就画下来。
听到苏牧野的问话,她就知道对方早在翠云楼就看出来是她了,但她又不明白自己都带了帏帽,怎么还能看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都带了帏帽。”叶凤泠嘟囔。
“呵呵,你身上的香味同别人不一样,走过一闻便知。你还没回答我,你去翠云楼做什么?”苏牧野跳过叶凤泠的转移话题,目标明确。
心里翻了个大大白眼,叶凤泠只得道:“去见香玲珑的佟掌柜,她要盘下我的含香馆,被我拒绝了。”
“为何拒绝,佟掌柜一向大方,出的价应是不低,卖了赔钱的含香馆,重新开家铺子不好么?”苏牧野问道。
这个方法,她不是没有想过,而且确实是最有利于现在叶凤泠的一条路,但她只要一想到含香馆的牌匾要被交到别人手上,心头就涌上无穷无尽的难受。重活一世,含香馆承载了她太多的希望和心力,在活过来的最初几年,含香馆就是她活下去的信念。但这些不能对人言。
“钱财对我很重要,但还有些东西比钱财更重要。含香馆是我和向师傅的心血,我不会把它交给别人的。”叶凤泠坚定地回答。
“哪怕它让你赔尽身财?陷入数不清的麻烦?”
“嗯!”叶凤泠点头,她停下脚步,仰头对上苏牧野的目光,“就算没有含香馆,也会有别的麻烦会发生,人活着,不就是走过一个又一个坎儿、趟过一条又一条小沟么?如果因为怕麻烦就不要它了,那和因噎废食有什么区别。再说,就算我运道儿不好,最后赔光了,那我也赚到了经验和阅历,可不是一无所获。”
坊门上灯笼已高高挂起,烛火点点,苏牧野眸中星星点点的光亮一下袭过来,叶凤泠只觉心头微动。
她定定神,身边之人又问她,“那照你这样说来,你便是那种一往无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了。”
似水目光如影随形。
叶凤泠怔愣一下,“也……不是,只是含香馆这事上……我有点儿死心眼儿。”
“噢,所以别的事上你不会死心眼。譬如韩表哥那里,阿泠拿得起放得下,刀切斧砍一般,丝毫不理会韩表哥的一往情深么?”清越男音响起。
叶凤泠全身的血液都跳跃起来,胸口凝滞,她惊疑不定地看苏牧野。
对方回她一个慵懒又华贵的微笑,“不用担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韩表哥温厚清朗,家世、才学、品行皆百里挑一,如你上次所言,你此时正是缺个夫君危急之际,为何会突然对韩表哥态度冷淡下去,这不符合你一贯趋利避害的本性。”
叶凤泠肩膀微微发抖,只一次探病,短短几句话,敏锐如苏牧野,就觉察她对韩齐光心意的变化。
“你上次说,要寻一心一意的夫君,我虽不知韩表哥未来会如何,但依我对他的了解,三心二意于他,很难。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夫君人选,你为何要放弃?”苏牧野直直盯着叶凤泠问。
叶凤泠脸僵住。
苏牧野也不着急,又一次放慢了脚步,大有不说这场回程就会永不到尽头的意思
这个男人……好讨厌!
每次都问她她最不想回答的问题。
叶凤泠想做戏,将手一甩,就想加快脚步往前跑,可谁料对方早有准备,一把抓住她,前面抓她都是隔着衣袖,这次苏牧野却是直接抓住她的手。
肌肤相触,两人皆是心头一颤,顿时过电般,叶凤泠只觉手被包裹进一团火热,灼得她颊畔生红。
“我要知道!”苏牧野沉声道,乌睫下眼若深海,盯着叶凤泠。
风吹叶落,日落月出,他俯眼望她,看到睫毛轻颤,看到她怔怔然,脸颊一点点变红。
等了良久,才听到她低声轻道,“我不会找一位会因妥协和让步而置我于尴尬境地的夫君。现在是让我为了权贵之意而舍弃紫苏牌位,以后可能就是为了其他而牺牲我自己。这样的妥协,我无法容忍。”
“再说,既知日后无法接受,何苦还要任其发展,及时掐灭没有希望的感情才是对这段感情最仁慈的做法,毕竟这样就不会反目成仇、互相憎恨。”
头顶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许久,才缓缓移开。
叶凤泠瞬间丢开覆于她手上的手,趔趄后退,退出三五步,才看清苏牧野那长睫似蛾翅,眼神晦暗看不清。
两人皆沉默半晌,苏牧野忽然抬起手,伸过来。
叶凤泠身子一绷:“……”
她下意识里,苏牧野虽然外表风流,实际上确实似乎没有害过她,他便是要作什么,应该也不会伤害她。
是以她仅怔愣,没法反应。
苏牧野的手落在了她鬓间的那支雕玉兰花玉簪上。
他因常年握笔而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触碰上那歪了的玉兰花玉簪,然后帮她扶正,扶正之后,便撤回了。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让叶凤泠来不及阻止,也来不及说什么。
“自爱临风皎皎,笑溱洧、芍药纷遗。
藐姑射,肌肤凝雪,烟雨画楼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