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王夫人还在问丫鬟:“一世欢什么反应?苏世子那边有说什么?”
“旨意一出,满京哗然,街头巷尾全在议论,倒是没听说苏府那边有什么反应。”丫鬟道。
叶凤泠调好香,坐在廊下亲自煮茶,看护炉火、摇扇送风。她的位置正好处于窗口柳条疏影下,与屋中王夫人跪坐相对。
王夫人同丫鬟说话的时候,一直关注着叶凤泠。她抬目向窗外望去,就见到廊下阳光铺满地板,梳着斜云髻的年少小姐跪坐在塌上,手上羽扇轻晃,侧脸莹白如冷玉。
王夫人心中感叹,叶老夫人还兀自围着叶凤媛转,却没注意到叶家这块真正的璞玉。叶凤泠虽然年少,但姿容美艳,一双明眸勾魂摄魄,等到及笄后只怕门槛都会被提亲的人踏破。
在王夫人看来,叶凤媛虽然贤孝,但心性不够坚忍,待人过于苛责,心气儿又太高,这样的人多夭易折,就算嫁入高门,也难处理好各方关系。
相反叶凤泠这种处惊不变、张弛有度、能强能弱的圆滑性子,才是能成大事的人。而且,她还懂香、会治香,千秋宴上的“逐月流光”就是评价她综合能力最好的证明。
王夫人心里有了主意,她挥手让丫鬟下去,又叫叶凤泠进来。
叶凤泠为王夫人斟完茶,方跪坐好。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王夫人始终没有说话,她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叶凤泠。
叶凤泠咬唇,却同样没有变换动作,依旧垂首跪坐。
“三丫头,你可知道,我一直很欣赏你。”王夫人终于开口。
叶凤泠抬起玉雪般面颊,微微笑:“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来为伯母调香煮茶。别人可喝不到我煮的茶呢。”
俏皮的语气让沉寂气息烟消云散。叶凤泠歪头:“我也欣赏伯母,想向伯母一样,立于内宅不败之地。”
王夫人眼里笑意更浓,她果然没有看错,“内宅里并没有不败之地,这个词太绝对。能让我们女子处于不败顶峰的,永远都只能是我们自己。”
叶凤泠一怔,复而嫣然一笑。
“魏皇后赐婚一世欢覃如是这事,讲讲你的想法。”王夫人又道。
叶凤泠略一思索,眼睛瞬间明亮如秋水:“这道赐婚旨意乍一看只是普普通通的把京都名伶嫁给边关将领,实际上可能同宫里的昭阳公主有关……”
她顿住,不知是否还要继续说下去。
“继续说下去,在这里你可以放心大胆讲出你的想法。”王夫人鼓励道。
“其实,早在南平王府郊外庄子狩猎时,我就发现昭阳公主对苏世子用情颇深。千秋宴当日,覃如是和我交谈时,也提到她是突然得到宫里宣召,只怕她的入宫都是昭阳公主一手安排。先召入宫献艺、再赐婚远嫁,不仅解决了苏世子和名伶的风流韵事,还让苏世子和覃如是无法拒绝。”叶凤泠侃侃而谈。
王夫人颔首,她望向叶凤泠的目光更满意了些:“还有呢?”
叶凤泠愣了,还有?
王夫人啜了口茶,方道:“交州刺史这个官职你可能不了解。交州地处边陲蛮荒地带,却物资丰富,传言交州一年官、雪花十万两。交州刺史是负责边防兵力军事的将领。在任的安南都护节度使已经到了乞骸骨的年龄,按照惯例,不出两年,交州刺史就会升为安南都护节度使。可以说,交州刺史是实打实的实权油差,非皇家心腹之臣不能坐。”
王夫人见叶凤泠听得认真,心中暗暗点头,“这个赐婚,看似是昭阳公主一时兴起之意,其实很可能正中上位者们的筹谋布局,因为无论任何世家女嫁过去,皇家都不会安心。而若不赐婚,又不能慰交州刺史的‘忠君之心’。”
原来如此,叶凤泠心里暗叹,那上一世的她,岂不是也成为了上位者们手里的“棋子”。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出嫁,叶凤媛的作用顶多算是推波助澜,同得家族宠爱的世家女相比,她一个养在外面、无名无宠的贵女,是嫁过去的最好选择。
叶凤泠为上一世的她哀悼,更为上位者们的翻云覆雨而心惊。王夫人的话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满是错综复杂的权钱关系,充满危险,亦充满机遇。
一时寂静,只闻得廊下水沸声如煮雨沙沙。
“我欣赏你的心性,所以才会告诉你这些。我们生而为女子,注定无法像那些男子一样有主宰自我命运的自由,但如果你以为我们只能困于内宅之中,眼光未免就窄了。天长日久下去,心性也就低了。”王夫人眼望叶凤泠发旋,温声道。
叶凤泠心如被钟撞,她郑重给王夫人磕了个头,“伯母,听您的一番话,我才终于理解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含义。以前我以为能做个称职的内宅妇人就够了,现在看来还是我目光短浅了,只有放眼国朝,才有在内宅举重若轻、驾轻就熟的底气和远见。”
闻得此言,王夫人大笑:“我果然没看错你,有比干的心窍,稍加点拨,就玲珑剔透。”
王夫人的话让叶凤泠噗嗤一笑,心中微喜,她感觉和王夫人的关系更加亲近了。
但一想到覃如是的婚事,她的思绪就飘远了。她思忖是否要告诉覃如是交州刺史有特殊嗜好的事实。覃如是帮过她,又是她真心欣赏的人,如果不告诉,她定然良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