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霈云靠着车壁睡得香甜,眉间愁色未消,霍凌昭听着她逐渐舒缓的呼吸声,这才转头,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流连,伸手轻旋座下机关,密封的门窗便打开了,他起身坐到她身边,轻轻将她的头放置自己肩上,清风徐来,纤长的睫毛轻颤,鬓边的青丝散落在她的唇上,霍凌昭伸手拈住那小撮头发为她别至耳后,她的睡颜一如他梦中那般,却是许久不曾见过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萧霈云醒来的时候,车内空空如也,早已不见霍凌昭踪影,她张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车夫听见动静,隔着帘子回道:“回娘子,未时了!”
“未时?怎么不叫我?”萧霈云惊道,都已过晌午了么!
“额……侯爷特别交代的,不要吵醒您。”那车夫顿了顿又道:“侯爷有公务在身,便先离开了!”
“……”萧霈云皱眉道:“我又没问他。”
随即想起他唇边的伤口,这幅德行也好意思出去公干么。
她自顾撩起车帘下车,发现车已停到穆武侯府门口,她进门的时候,正赶上陈归云外出,萧霈云不想生事,没想到陈归云却先拦住了她,萧霈云不解她这玩的哪一出,只见陈归云面带微笑,说道:“春花妹妹,上次对不住了,侯爷素来不带女子回府,是我误会了。”
萧霈云心中冷笑,还是这般不长记性,张口道:“没关系,不过您这又是送男人又是张罗纳妾的,陈夫人之贤惠,我还是平生仅见。”
萧霈云几句话说的陈归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有些挂不住,脸上带了几分愠怒,低声道:“我这般示好,你又何必这样让人难堪!”
萧霈云本来想说“你几次三番针对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不过转念一想,便也罢了,两个女人在门口争执,搞得像争风吃醋似的,索性将话说开了,日后免生误会,她难得正儿八经说道:“陈夫人,我不是要你难堪,只是想请你放心,我和你夫君之间若说有什么关系,那也是要动刀子见血的,你实在不必费心费神来针对我。”
陈归云闻言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她冷哼一声,嗤道:“你也别多心,我身有诰命,自然不会同一般人见识。”她昂了昂头,端起自己命妇的架势,又道:“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里可是京城,你说话最好注意一些,免得祸从口出!”
她说完,不等萧霈云开口,冷哼一声,便先走了。金嬷嬷紧跟其后,低声道:“夫人,咱们不是说好的么,您怎么又先沉不住气了!”
陈归云捏紧了拳,恨道:“我就是看不得她这清高劲儿,都进了侯府了,还装什么贞洁,她每每搞出这么大动静,不就是想引得侯爷注意么,可恨侯爷也跟着魔了似的,要搁以前,这种贱人就得拉出去乱棍打死!”
“哎呀,夫人呐,咱们都吃过多少次亏了,慎言慎言……”
她们虽然说得小声,但萧霈云身怀武艺,耳力较常人好许多,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不禁又皱起了眉,原来她是这么想的么?
其实这倒也不怪陈归云,她如今都只当她是李春花,从前那些恩怨,她应该是不知情的,萧霈云忽然住进了穆武侯府,她只道自己的夫君另有新欢,这便有了危机感,无论萧霈云怎么说怎么做,在她眼里也落不得好。
可萧霈云也有自己的难处,眼下她孤身一人,对付不了霍凌昭,那些用来出气的小手段,陈归云也只当她是为了哗众取宠。
罢了,罢了!
阳光大好,萧霈云忽然不想进去了,她来京城这么多天,还从来没有出去走走,从前是担心霍凌昭派人监视她,见过萧霈廷后,她反倒没这种顾虑了。
车夫见她跨进跨出,上前问道:“娘子是否要出行,可需用车?”
萧霈云皱眉道:“霍凌昭要你监视我么?”
那车夫闻言一愣,摇头道:“没有,侯爷交代过,说您要用车才跟着,您若不用,咱们便退下了。”
“我想一个人走走,不要跟我!”
那车夫闻言,躬身告退,自行赶了马车离去。
萧霈云漫无目的的走着,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陌生之地,这里真的是京城么?
纵横的街道比七年前宽了两倍不止,两旁的杨柳也换成了别的树种,周围的一切都无法与她记忆里重合。
她不得不承认,霍凌昭的确有治世之才。
七年前那场大旱灾,西北受到重创,加之外患不断,寒水关五城尽失,整个大兴江山摇摇欲坠,不过短短七年,他不仅将失地尽数夺回,还使得西陲数国归顺,就是刚猛的东岐,也被他逼回关内,最后开关投降,俯首称臣。
这些事虽只是道听途说,可眼前的情形总假不了吧,如今的京城比七年前更为繁华。
萧霈云站在街道中心,来往行人不绝,她却不知该身往何处,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但皇宫总不会变吧!
她沿着记忆里的路线一路向北,想再去自己长大的地方看一看,可通往皇宫的那条大道早就被商铺酒肆占满了,她该怎么办,总不能横冲直撞地从人家窗户里跳过去吧!
她只好遇山绕山,遇石绕石,实在绕不过去,就问路人,好容易才找到了那巍峨的皇城!
安定门的城楼在七年前就已经毁了,如今的城楼,比从前更加雄伟,可是她已经认不出了,萧霈云看着阳光普照的安定门,没有杀戮,没有死人,也没有雪,这样的安定门庄严而祥和,守护着的却再也不是她的家人,萧霈云眼里噙着泪水,她想跑进去,找她的父皇母后,告诉他们,女儿回来了!
她疾奔上前,巡视的御林军发现了她,豁然将长.枪挡在她身前:“大胆妇人,皇宫重地,岂容乱闯,还不速速离去。”
她愣怔地看着面前交错的枪刃,原来皇宫还是皇宫,只是不是她的家了,再也不是了。
那羽林军见她发愣,又将兵器往前了一寸,喝道:“走!”
她惶然一笑,茫然转身,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
可不就是鬼么,那年霍凌昭带兵杀入京城时,便已昭告天下,连云公主被烧死在承安宫里,在世人眼里,她早就死了啊!
那现在的她又是谁,李春花么?可这个名字的主人,分明是那场大旱灾里失踪的难民,或许也早就死了!
她是谁呢?她想不起来了……
秋风吹过,吹得眼眶涩疼,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街上的人看这女子痴痴傻傻地哭着,像看疯子一般,纷纷绕行!
萧霈云麻木地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从眼前闪过,偌大的京城,竟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这个地方,好似她从没有来过!
她没有家了,她还能去哪?还有什么地方能证明她存在过!
忽然,她想到了,她的公主府,那个承载着她所有甜蜜与悲痛的地方,她心中一喜,急跑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脑子里两个声音交错响起:还看什么啊,废公主的旧宅,或许早就不在了,亦或许早就被赐给别的大臣了!
另一个声音又道:那又如何,总要去看看,即便只是看看原来那块地也好啊!
对,只是看看那块地方也好,总有些蛛丝马迹能证明她存在过。
萧霈云在闹市中打转,打听了许久,逢人就问钟鼓巷,可没人知道在哪!
钟鼓巷啊,大名鼎鼎的钟鼓巷,曾经住满了皇亲贵族的钟鼓巷!
萧霈云绝望了,她沮丧地想,兴许早就没有了吧,新帝登基,前朝的一切都是他所忌讳的,她生活过的所有痕迹,大概都被抹去了。
“姑娘,你要找钟鼓巷么?”路边一个老乞丐敲着面前的破碗问道。
萧霈云闻言眼前一亮,也顾不上脏臭,上前两步,惊喜道:“对,你知道么?”
“这个嘛……”那老乞丐欲言又止,眼睛只盯着萧霈云手上的翡翠镯子,那是她从宫里带出的最后一件东西了,萧霈云犹豫一瞬,脱下镯子放在他的破碗里:“劳驾!”
老乞丐拿着手镯对着阳光看了半晌,才笑嘻嘻地揣入怀中:“这里的人,有许多都是外来的,你很难问到的!其实钟鼓巷七年前就已经改名了,现在叫徽英巷,离这不远,我这就带您去!”
老乞丐没有骗她,果然带她去了徽英巷,那巷口的河填平了,石桥也拆了,可萧霈云还是认出来了,因为从前钟鼓巷口那个卖面郎还在。
她依稀记得,他原先似乎是个细长的面相,那时她清早外出,总能遇见他挑着面担出摊,风雨无阻,她却从未莅临过。
七年过去,他年纪大了,人也发福了,圆润的下巴生的胡子拉渣,一张灰白的汗巾围在脖子上,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周围三四个孩童跑来跑去,想必如今他也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