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身后的议论,长安只盯着杜宽:“大人以为如何?”
“这个……”杜宽轻咳两声,委婉道:“非是我徇私枉法躲清闲,这柳燕儿已经死了一二三四……差不多有十天,刚去那会儿找仵作来还能查查死因,眼下只怕尸首都烂了,您又何必多费这番功夫,搅得那可怜的姑娘死后也不得安生?”
“大人难道不晓得,含冤而死的尸体不会腐烂吗?”长安微微一笑,这话其实是胡诌的。她之所以敢这么说,是昨夜在柳府与疯癫的傅氏挣命时,翻开棺盖后,瞅见柳燕儿虽然发臭,尸身却因某些原因并没烂掉。
天下冤案多了去,如果含冤的尸首当真不腐,怕是死人都要比活人多。
据她推测,柳燕儿该是在回程途中发生了尸变。据说死人不能见光,尤其是月光,否则会吸收其中阴气,变成行尸,兴风作怪。
见她态度坚决,杜宽也不再劝。念着顾公子的嘱托,他着人去请仵作来,又吩咐捕快去到柳家,把柳燕儿的棺材抬到后堂。
理论上,仵作和验尸官该到尸体所在处去实地查验,但柳家也非案发现场,且有贵人在旁瞅着,干脆就挪到公堂来,明明白白光明正大,让大家全都听个清楚。
打从挨了板子,王成便跟死过去一般,他那泼妇老娘也再没吭过声。此时目送公差出去,在这等待的间隙,萧逸重新转向这二人。
“听说,你这次是主动接柳燕儿到京都的?”
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柳香草低下脑袋,唯唯诺诺道:“是。”
“据邻居讲,你一向厌恶这侄女,为何此次突然示好?”
“这个……好歹是亲戚嘛!”柳香草转转眼睛:“挺长时间没见,心里怪想的。”
这话鬼都不信,萧逸嗤之以鼻。不等他开口,门外围观的闲汉就嚷道:“你这婆娘无利不起早,还‘心里怪想’,我估摸把侄女卖了还差不多!”
柳香草脸皮厚,也不怕人说,脖子一扭装没听见。瞧她油盐不进,长安摇摇头,拽拽萧逸的袖子,示意他噤声,继而望向王宾:“你来说,到底为何要接柳燕儿来?”
“这……”
下意识瞄瞄妻子,王宾脸色青白,嘴唇微抖,没有做声。
“都说了是想……”
“公堂之上不分男女,再多嘴小心也打你板子,还是扒了裤子打!”
被她声色俱厉的一吓,柳燕儿身子一颤,按住裤腰,再不敢插言。
一拂衣袖站起身,长安蹲到王宾身前,煞有介事的低低道:“你可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双手撑地往后挪了挪,王宾垂眸琢磨半天,才怯懦道:“您、您不是钦差大人吗?”
虽然他也搞不懂,大梁那么多男人,皇上为何要过家家似的偏偏找个女钦差。
“我乃风水相士,家传的绝学,能寻龙点穴,捉鬼祛妖,行走阴阳,断人命运。”
不管信不信,普通老百姓对这类人物总是存着忌惮,不敢随意开罪,王宾也一样。
但他却没全信,仍是
存着怀疑:“我读书少,见识浅,只晓得有男先生,倒没听说女人也能干这行当。”
“就因为我有本事,解决了别人全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功德之大,上达天听,陛下听闻后心生敬佩,才破格封我为钦差的。”
萧逸和萧鸿顺全是忠君的死脑筋,若是听她这么编排皇室定然不依。不过此刻背着人,他们管不着,长安说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眼都不眨,毫无顾忌。
王宾心眼实,没成想她竟敢把谎撒到陛下身上,以为此话当真,霎时生出股浓浓的敬佩:“先前是我想左了,原来、原来您是大师啊!”
“不敢当此言。”虚伪的客套一句,长安转上正题:“虽然目前没证据,可休要以为我不知你一家都做了什么——坦白交代尚能从宽处置,你觉得呢?”
事涉自家,王宾耷拉下脑袋,收起崇敬,又不吭声了。
“不信?”长安挑眉,“你儿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好女色,这些稍一打听全能知道,我便说个外人不知的——看他人中向右歪斜似根针,恐怕父母缘浅,而且会对母不利;嫉妒心强,心术不正,好弄是非,言而无信,多口角冲突,时常官司缠身。”
尽管不愿承认,可自家儿子就是这德性,向来损人不利己,王宾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不待他反应,长安又道:“他眼下青黑,眼尾处细纹乱飞,怕是玩弄的姑娘太多,遭了果报,此生都不会有子女。”
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王宾狐疑的盯向死狗般趴在地上的儿子——他怎么没瞅出“眼下青黑”“细纹乱飞”?
况且……
“虽然没子女,但人中斜右,他却会抱养个女孩儿。”长安漫不经心的瞥去一眼:“这时候应该已经养着了,不过是别人家的而已。”
王宾闻此,面色瞬变,满心敬畏,再不敢有丁点不忿。
就在柳燕儿死后被抬走、他们赶到威虎县这几天里,有位女子夜半找上门来,怀里抱个女婴,说是他儿子的种,牙尖嘴利来讨说法,要名分。
柳香草可不是那等好拿捏的,关上大门硬抢了孩子,转头就把女子关进柴房饿了两天。经过查探,这女子原来是楼子里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不知怎的与她儿子搭上,之后就一直被王成包养,再没跟过别人,勉强也算干净。
可这等不光彩的出身,柳香草自觉给她提鞋都不配。至于名分——一个侍妾撑死了。
这事还没合计完,就到了柳燕儿出殡的日子。此事尚没研究出个章法,他们来不及处理那女人,便瞒着后院的老父母,借口帮亲戚照顾孩子,把婴儿往邻居家一放,又急急地赶了来。
临走前,柳香草往柴房里扔了几个糙面饼子,又把木门死死的锁了。用她的话说,这妓子能活就活,一不小心饿死也怨不得旁人,只能怪她天生命贱。
除了自家三口外,连胡家那等老邻居和自己一对老父母都不清楚他儿子在外搞出个女儿,可这女大师却瞧一眼就算出来了——还说,这孩子不是他们老王家的!
又惊又疑的瞪大眼,王宾心底既惊且恐还好奇,正要再问,长安却慢条斯理的掸掸袖子,优雅的起身,慢悠悠的踱回椅子前,恍若无事的坐了下来。
拿腔拿调的轻咳一声,她双臂环胸,身子后靠:“王宾,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们到底为何突然对柳燕儿示好?”
“因为娟子拢不住祥大人了。”见识过她的“神通”,王宾这回也不看柳香草,答得毫不犹豫:“我家娟子在宫里本来跟那位大人好,结果最近又来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大人被那后来的勾了魂,娟子拢不住。她见过燕儿,晓得燕儿最美,她们全都比不得,就打算临近过年时,在每年一次的出宫日那天,把大人领家来瞧瞧燕儿……”
虽然他口称
“大人”,但公堂上的几位全清楚,那就是御前伺候的一个太监,名唤小祥子。
如此看来,那小祥子虽然没了根,却是个贪花好色的。娟子不甘被甩,便想拉燕儿进这趟浑水,一起勾住这太监的心。
这事龌龊恶心,萧鸿顺几个听得全都直皱眉。他们生来金尊玉贵,即便在宫里也不受闲气,哪晓得平日在自己跟前点头哈腰的奴才秧子,背过身去却是这副嘴脸?
到底是别人家的事,萧逸听后有些感慨却没大感触。他好奇的是长安究竟与王宾说了什么,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对方就换了个人般,竹筒倒豆子,把一切全都说出来了?
“不知道我是活神仙吗?”洋洋得意的睨他一眼,长安嘿嘿一笑:“和我说上十句话能洗筋伐髓,百句则会脱胎换骨,千句就能白日飞升了。”
“……”萧逸默默转开脸,这家伙可真敢说。
“不信?”长安笑眯眯的拍拍他胳膊:“萧世子,恭喜你,准备去成仙吧。”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