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挤出这句话,萧逸也哼了声:“你与我差不多吧?嗤,五十步笑百步!”
“着什么急呢?守着一个男人有甚趣味儿?”她不以为意的耸耸肩:“等我回家再说吧!”
“家?”萧逸怀疑的挑起眉:“你还有家?”
他一直当这家伙是孤女呢。
“废话,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长安睨他一眼:“怎么,羡不羡慕?想不想来一起云游天下,顺
便眠个花、宿个柳什么的?”
萧逸唇角微抽:“你还是自己享受吧。”
“哎,我只说一遍。”长安高深莫测的遥望夜空:“据本仙君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京都于你乃是非之地,留之不祥,还是离吧。”
她的表情不太正经,语调更不正经,萧逸也没当回事:“浑说,一切端看陛下的安排,哪有什么祥与不祥。”
——果然,这难道是命?
心下暗暗一叹,她面上却不露分毫:“齐光公子乃人中龙凤,一瞧便是做大事的,你在旁侧碍手碍脚,小心人家施展不开。”
“嗤”的抬眼望天,萧逸懒得理她。越说越不正经了,明明是嫡亲的大哥,到她嘴里,却似他二人很生分一样。
终于到了西市街口,长安顿下脚步:“我马上要离开京都了。”
“嗯?”萧逸一愣:“你的店面不是在这儿?”
此言出口,他自己也晓得是废话。那铺子搭的钱怕比盈利还多,而且陆长安虽然只是平民,但她出手从来阔绰,衣服首饰没有重样,怕是不缺银子,比一些大家小姐过得还自在。
她就像是一阵风,突然临境地覆天翻,过后却又了无痕迹。
风没有心,更不会为谁停留,不知何月何处来,也不知何日何时去。
想到此,萧逸忽然生出一丝极淡的惆怅与艳羡。
仗剑天下,游遍红尘,少时的梦想,他这辈子怕是再难做到了。
“你的龙泉剑,”长安乍然想到了什么:“兔子精已被我们吃了,那土庙自然也跟着无用,可它却占了个好地方。你不是要立个剑冢?把它推倒,再择个良辰吉日焚香埋葬就好了。你两个今生缘分断绝,百年之后,若它真能重聚灵性,说不得会与你后代相识呢。”
萧逸闻此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于他来说,龙泉是战友,是知己,立剑冢乃出于尊重。至于灵不灵的……
反正,再也不会是那把剑了。
“行了,就到这儿吧。”长安摆摆手:“祝你平安顺遂,早日顺利嫁娶,我们有缘再见。”
萧逸静默的点点头,既没告别,也没客气,脸上无喜无悲,平淡得与往日并无差异。
暗暗骂了句面瘫,长安不再理会,掉头便走。
她的步伐不缓不急,每一步都坚定稳重,从来不曾迟疑犹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
西市的长街谣传闹鬼,尤其陆记的铺子,前身是个凶宅,烧死过一家四口人,大家俱嫌晦气,即便是宵禁巡夜,也从不往这边查。
是以,长安一向放肆惯了,经常大半夜在街上溜达,哪成想今日撞了鬼,居然碰到队不信邪的羽林军。
眼见对方不由分说要捉自己去审讯,她脸都黑了。
——三堂问罪什么的,简直不要太丢人!
“我识得你们统领崔博,”她试着来疏通关系:“他可正在宫中当值?找个去问问便知道了。”
“姑娘真是不巧,崔府近日有事,他今儿提早家去了。”
“你看我像刁民吗?”长安可怜巴巴的眨眼:“大人且请宽和些,我明夜再不出门了。”
两个提着风灯的羽林军上下打量她一眼,对视一瞬,全没说话。
按理说,夜半遇到弱女子,他们都不会仔细盘问,因为女人家的独身一个,纵是有心行凶,也都成不了大事。可长安身上却披着件男人的衣服,偏还淡然自若恍如未觉——
这就很有意思了。
好说歹说都行不通,长安又气又累,耐心告罄,正欲用点儿非常手段,身后的暗影里,却突然响起了“嗤”的轻笑。
熟悉的,嘲讽的,讨厌的男声。
不等她转头,两个
侍卫便敛容低眉,齐齐抱拳:“萧世子。”
长安:“……”
好整以暇的漫步走近,随便几句应付了他们,萧逸笑眯眯:“真是有缘,又再见了。”
长安忍了忍,“呸”了一口:“你故意的?”
“我才没那么无聊!”萧逸鄙夷:“只不过瞧见朱雀大道上有两个侍卫在聊天。巡夜的都是四人一组,等闲不会分离,所以我猜,八成是有两个要来西市,另外的不乐意,故此候在外面。”
深感丢人的揉揉脸,长安冷冰冰道:“所以你就来看热闹?”
“我便那么闲?”
双臂环胸哼了声,萧逸望天:“且不说夜晚独身不安全,你毕竟是吐过血的伤患,我还干不出丢下你一个扭头就走那种没风度的事。”
将他的话意转了几圈,长安一笑:“关心我?”
“……顺路而已。”
“是不是终于发觉了我的美貌,就此垂涎,念念不忘?”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嘿,我早知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转眼便到了陆记。
这次是真要分别了。
随手脱下外衣给他,长安点头:“多谢了。”
默默的接过搭在臂上,萧逸想了想:“日后管住你的嘴。”
“嗯。”
“休要多管闲事。”
“嗯。”
“不要自诩身负神通,瞧不起平凡世人,散漫高傲,惹人厌恶。”
“……嗯。”
“还有……”
“你没完了是不是?”长安打个呵欠:“行了,少在这假惺惺,赶紧回吧。”
萧逸抿抿唇,走开两步,忽又顿住:“日后如果有麻烦,你可以说自己曾是镇南王府世子的座上宾。”
长安“噗”的一笑,伸手指指自己鼻尖儿:“你看我像?人家会信?”
“说不定呢!”萧逸应得煞有介事:“反正都是骗,没准儿就被你唬住了。”
长安哈哈大笑着进门,萧逸见此也摇头离去,渐行渐远,终于消失无踪。
夜色寂寂,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
三日后。
中元节那夜筋疲力竭,萧逸原本欲清闲半月,孰料只隔几天,镇南王府便来了位颇为尊贵的女客。
刑部尚书崔瑾之的夫人,卢氏。
佩玉高热后,白侧妃的心绪起伏波澜。开始时,她紧捂着这消息,生怕崔家听说后觉得她不好生养,寻个由头退了亲事;之后,萧逸突然许以侧妃之位,心花怒放下她决定与崔家一刀两断,便故意散出佩玉重病的消息,极力夸大渲染,等着崔家主动来退亲;而现在……
萧逸临时反悔,白若楠这几日正愁得头疼,哪想崔家竟主动上了门。
而且,瞅这笑呵呵的模样,好似不像退婚。
心底忐忑难安,白若楠面上却依然镇定,微笑的掩面打趣作羞愧状:“卢姐姐要来也不知会声,瞧我这陋室,来不及整理,望请担待。”
“无妨。”卢氏微微一笑,仍旧是世家大妇的端肃风范,可仿佛却多了什么:“我是来看佩玉的,听说她病了,可有痊愈?”
“没问题,康健得很!”白若楠赶忙接口,生怕她觉得外甥女虚弱:“年轻人嘛,能有什么大病,药都没吃便大好了!”
卢氏淡淡喝了口茶,客套几句后,直言道:“我可否去瞧瞧那孩子?另有些话想与她说。”
“当然!”白若楠亲自引路:“请。”
琳琅苑内。
自从污秽走后,佩玉就一日好过一日。可她到底底子弱,
此次又损了些精气,长安特地嘱咐她每日多去户外走走,宁心静气,保持好心情。
这日,她正如往常一样坐在阳光下看书时,吵吵嚷嚷却似有客来。
“小姐,小姐,”画柳吱哇乱叫的喜道:“崔夫人和侧妃来看您了!”
佩玉一愣,乍然听到这二人,并无往日的紧张惊惶,反倒有种恍如隔世的怅然。
大概因为死过一次,她现在对所有人事都淡了许多。
因为擅自与世子道破婚约之事,白若楠心里怨怪,好姨母的假象也不愿摆,这几天一直冷冷落落,文佩玉也乐得自在。她还以为自己能逍遥好一段日子,不想,卢氏居然亲自前往——
她想干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佩玉刚刚走出小院,就被卢氏亲热的握住了手:“好孩子,你身体还虚,迎到这儿做甚?瞧瞧这一病,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真是可怜。“
顶着她关切的眼神,佩玉总感到浑身发毛。
之前的会面,卢氏一向矜贵有礼,客气中透着三分疏离;可现在……
她怎么总觉得,对方瞧着自己的眼神有点慈祥?
就跟看闺女似的……
见她二人说得愉快,白若楠寻个借口欲要离开,哪知卢氏却突然叫住她,笑微微的褪下一只镯子:“白侧妃,我瞧着佩玉特别有眼缘,若是有女儿,应该也如她般大。”
满眼茫然的看着她,白若楠不解其意,只好含糊道:“嗯,是啊。”
“既然您同样如此以为,那我也便不遮掩了。“
“……嗯?”
“我想认佩玉做个干女儿,”卢氏笑容可掬的看着她:“你这姨母可舍得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