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车外得得的马蹄声,文佩玉咬紧唇,头次无视身边的姨母,鼓起勇气掀开窗帘:“——陆姑娘!”
眉梢微扬,长安轻勒缰绳侧过身:“何事?”
感受到周围打量的目光,佩玉的面孔“腾”的涨红,话语堵在喉咙口,一时喏喏不能言。
二人中间隔着段距离,说话需要扬高声音,可名门闺秀却不该于大庭广众喧哗放肆,像她此刻探出半个头已经有些失礼,再要旁若无人的大声交谈,如何也做不到了。
等了片刻不见回应,眼见她只管可怜巴巴瞧着自己,长安叹口气,调头回转,微微弯低身子:“又怎么了?”
背对天光,她风度翩翩,声音轻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仿佛无论提出什么都会得到满足。
心尖一颤,佩玉脸上忽然一烫,情急之下手腕微抖,帘子“刷”的落了下来。
“……”
后知后觉意识到此举太过冒失,她又忙忙按上窗帘,“那个,我……”
“没关系。”长安揉揉额角,“婚事还满意?”
“……嗯。”略顿一瞬:“卢夫人温和可亲,承诺说只要我生下孩子,就会抱去作嫡子教养,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佩玉细细想过了,她虽久居王府,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因着姨母未曾教导,连最基本的管家都不会。高门大户瞧不上,寒门小户供不起,如此算来,去当贵妾其实也还不错。
卢氏并非狭隘之人,她又没有争宠之心,两方并无利益冲突,安然度完余生应该不太难。
马车外,长安听完她的话,神色却有些复杂。
——这位表小姐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若是卢氏突然有孕呢?若是她也无子,需要再娶一房呢?若是她生了女儿,怀不上儿子呢?若是生了儿子后,卢氏害怕他与生母亲近呢?
人心最是善变,相处多年的夫妻可能都不了解枕边人的真正性情,单凭一面怎么就能认定“温和可亲”?
不过,这毕竟是文佩玉的选择,交浅不言深,她没必要去泼冷水。
“你想清楚便好。”她朗朗道:“那我在此就提前祝你幸福美满,喜乐安康了。”
车中女子低应一声,“陆姑娘。”
“嗯?”
“我……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长安心说大概不会了,谁稀罕去镇南王府,面上却笑吟吟的:“天高水长,端看缘分。”
“缘分啊……”
不自觉的绞着衣摆,佩玉沉默一会儿,才低落道:“谢谢你。”
“不客气。”长安一夹马腹:“难得尘埃落定,回府之后安心待嫁吧。我且先走一步,日后有缘再会。”
语毕,马儿昂首嘶鸣,佩玉猝不及防,慌手慌脚的掀起窗帘,正巧疾风贴面掠过,吹得她鬓发散乱,不禁眯起了眼。
待到风静树止时,长安早走得背影都望不见了。
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她闷闷的缩回去,眉眼有些郁郁。白若楠早皱起眉,耳听周围再无动静,才不满道:“规矩呢?礼仪呢?瞧你刚刚那小气模样,教养嬷嬷全白请了!”
兀自怪责几句,眼瞅佩玉耷拉着脑袋不吭声,白若楠自觉无趣,也便闭了嘴。
——罢,反正她是去做小的,以色侍人,学那正室的温婉大度也没用。
车轮辘辘,马蹄声声,安静的靠在角落,想到日后成婚,自己可能再也无法似现在般自由,佩玉轻叹口气,忍不住留恋的掀开了一角窗帘。
皇觉寺位于郊区,离北城门有些远,乘车的话,至少要走半个时辰。放眼眺望远方,像是有所指引一样,佩玉偏过头,忽然瞧见一处破败的小庙。
官道两旁偶尔也有灰突突的土地庙,是以并不稀奇。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这座小庙有些古怪。
好像,格外的引她心神。
“停一下!”
不等想清楚,嘴上已先一步说了出来。佩玉一愣,就听姨母不悦道:“怎的了?”
“我看到个小庙。”她照实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移不开目光,所以……”
说到后面,她皱起眉,自己也有些迷糊:“算了,继续走吧。”
“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白若楠倒极是上心。多年无孕,她一直求神拜佛,原本对那些泥菩萨嗤之以鼻,现在却也信了八分:“你瞧着那庙好,说不定就是与其中的菩萨有缘,万万不可轻怠。”
佩玉皱皱眉,打心底里不愿出去,便缩在角落,假装没听懂。
“你这孩子!”不轻不重的拍她一下,白若楠催促:“快去拜一拜,保佑你过门就得贵子,好了大家的一桩心事。”
此话很对,她这贵妾只为生子,如果一直怀不上,想也知道,绝不会有好日子。
默默叹口气,佩玉扶正发髻,掀开车帘,由画柳侍候着踩上了实地。
姨母说的她都知道,可求神拜佛当真能生子的话,卢夫人自己早便有了。
但这话,她是万不敢说的。
左右去拜个菩萨而已,没准当真灵验,况且她也不愿与姨母为此纠缠。
这附近并无人烟,虽然有些破败的茅草屋,但其中无人居住,看起来像是已经荒废了。
小庙不大,石头砌的,房盖缺了一半,混在这片破屋里,并不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