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解元,押上全部身家万里赴京,你就是这么读书搏前程的?”
面对长安的质问,程许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得可怕。他低垂眼帘,仍是那副恬淡的模样,却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生气,单薄脆弱得摇摇欲坠。
他心底的负罪感,其实一直比江明心多得多。
父亲早亡,家徒四壁,为了供他读书,母亲白天帮人做工,晚上缝缝补补赶绣活,早早就熬坏了眼。
程许从来都知道,生活不易,读书更不易。
——可千辛万苦来到长安后,他却做了什么?
打着指点学问的旗号勾引恩师之女,诱哄名门闺秀背弃婚约,不顾圣人礼法,专行下贱之事!
如此堕落,如此不堪。
他愧对父母,没脸去见视他如家人的恩师夫妇,更是枉担“读书人”的名头!
“程许!”
注意到他绝望的神色,明心难得有些慌。她拉住男子的衣袖,想要劝解一二,顾忌着旁人在场,又转眸瞪向双臂抱胸的陆长安:“你走开!”
这个骗子,她日后定不会轻轻放过!
“我踩了你江家的地?”伸脚狠狠跺了跺,长安胸口也冒了火:“我帮你们鸿雁传书可不是想瞧你乐不思蜀!程许,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即将参加会试?你知不知道其他举子都在干嘛?天生就是读书的命,大好前程指日可待,你何以非要争这朝夕,为了点私情荒废余生?!”
“荒废余生?”江明心气愤的扬高声音,“与我一起就是荒废余生?”
——是啊,与她一起就是荒废余生吗?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明明是天作之合啊!
长安被她反问得一怔,不待细想,就听她冷笑:“最初想骗钱,口口声声说我们‘天定良缘’,打着此种旗号行些阴暗勾当;现在看到我们一块儿,害怕事情闹大被人知晓,也怕程许前程断绝来找你算账,所以口风一转妄图拉我当罪人?——陆长安,你当真不曾有哪怕一点的羞耻之心?”
“——不是这样。”
断然否定这句后,长安便闭口不言。
说什么?难道要解释之前你们相得益彰,孰料此刻命运有变,因此必须分开才好?
可是——分开之后呢?程许真就能如命定一般,少年得志?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自己,还是江明心?
思绪一片混乱,无数个猜测划过脑海,长安一时有些迷惘,竟有片刻的无措失神。
冷眼瞧着她眉头紧皱无话可说的样子,明心轻哼一身,转过脸来哀求的摇晃程许的衣袖:“我早说她是个骗子,你偏不信,看,她都反驳不出了!所以,程师兄,不要相信她,你一定会高中的,我等着你!”
“算了。”
轻而坚定的挣开她,程许走开两步,却被更紧的拉住:“程许,你不要我了吗?!”
树叶簌簌而响,花瓣随风飘零。
长久的静默。
程许垂眸盯住她紧攥衣袖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半点不见世族贵女的柔软娇嫩。
继续跟着自己的话,她就要如此,经历所有贫困,与从前的养尊处优天差地别。
“我……”
“你要看着我嫁进王府吗?”语声微颤的打断他,明心凄然落泪:“那萧垂文乃一武夫,粗鲁莽撞,若是日后不幸战死……”
“他会长命百岁的。”
迅速挣脱纷乱的思绪,长安回过神来,在旁纠正:“我看过萧世子的八字,放心,寡妇难当,说不准还是他先成个鳏夫呢。”
悲怆的氛围一扫而空,明心冲她怒目,“你闭嘴!”
笑眯眯的做个噤声的手势,长安没什么诚意的耸耸肩:“抱歉,你们继续。”
——这还继续个鬼!
“陆姑娘说的是。”程许忽然抬眸,郑重道:“我担不起日后的责任。”
明心闻言一愣:“你什么意思?”
“喜欢是喜欢,生活是生活。”冷静的抽出衣袖,程许弯弯唇角,惨淡的笑了一下:“你知道穷是什么滋味吗?”
“我不怕!”江明心的语调坚定急切,简直都想剜心剖白:“何况,你高中后……”
“如果不中呢?”程许清淡的打断她:“你要如每个平民女子一样,柴米油盐,奔波生活,再也不能穿金戴银,呼奴使婢,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