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中年人悠悠道:“云桥,你也别太死心眼了。我算是徐家的远房亲戚,出来说句公道话:徐大小姐都要嫁人了,现在只有阿媛真心实意地对你好,你还念着那个利欲熏心、害死亲爹的恶人干啥呢?”
明明是新娘的亲族,却满不在乎地对她加以辱骂,陈云桥的目光一瞬间阴冷至极。可阿媛满意地抿了抿唇,挽起他的胳膊,向那中年人打趣道:“四叔,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徐家大小姐,今日便要入我家门了呀。”
“啊,是是是,四叔说的不对。徐大小姐嫁给镇长,就是你俩的小娘了,肯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哈哈哈!”
中年人跟阿媛一唱一和,惹得阿媛也掩口娇笑起来,夸他读过几个书,就是不一样。他们这些话落进陈云桥耳里,却令他慢慢攥紧了拳。
祁纵忽然道:“你说徐草利欲熏心,害死亲爹,有证据吗?”
满桌人都一愣,停下了筷子。
“……噢,您就是徐草叫来的远亲哪?”
中年人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少年在和自己说话,于是摇了摇酒盏,醉醺醺地哼道:“证据?十多二十个人证,算不算证据?先前给徐家做事的,都是从镇上雇的,徐老爷走商前,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徐大小姐要亲爹带上全副身家,去。咱做生意的明白啊,鸡蛋哪能装在一个篮子里呢?徐大小姐却叫她爹赌这一把。结果呢?肯定是商队带的货太多,引了匪徒打劫。要不是徐大小姐,徐老爷怎么会死得那么惨噢!”
另几个镇民连连点头,祁纵却道:“你们胭脂镇外,匪徒很多么?”
中年人说:“不多不多,毕竟咱们不比徐家,平日里走趟货,被劫了还不够喂马的。劫匪哪看得上?”
祁纵盯着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匪徒盯准了徐家。”
“当然,我要是匪徒,也盯着徐家啊!干这一次、抵过百次,哈哈哈哈——”
中年人已经醉了,面上泛红,眯着眼直笑。祁纵却目光顿冷,寒声说:“那请问,匪徒是怎么知道劫这一次、抵过百次的?”
这桌人都看向他,陈云桥目光微动。
祁纵继续说:“以前载货正常的徐老爷,这次带了全副家当;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劫匪,就在这一次出现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劫匪就是冲着徐老爷的全部身家来的?所以到底是谁告诉了他们,徐老爷会带上全部身家!”
刹那间,满桌死寂。其他桌仍热闹着,对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满厅喧嚣中,只有祁纵身边无人说话、也无人动作,都呆呆地望着他。
陈云桥忽然冷笑一声,甩开了阿媛挽着他的手。
他这一动作,徐家的远方亲戚如梦方醒,酒劲和魂都去了大半。他指着祁纵,“你你你”了半晌,最后喝道:“徐、徐家哪有你这样的远亲?滚,给我滚!滚出……”
一柄白玉长刀倏然出现,横在了他的颈边。凉薄的刀刃离他还有半寸,霸道的刀意却袭向四方,在他脖子上擦出了三四条血线。
祁纵坐在原位没动,身姿挺拔,单手持刀。刀锋一线,直指圆桌对面,他直视着僵住的中年男人,道:“如果按照你说的,那么在见证徐草‘逼’她爹走商的那十来个人中——至少有一个人,将消息泄露给了劫匪。对,还是不对?”
“……对,当然对,壮、壮士,你把刀放下!”
一桌人都被吓住了,只有陈云桥,露出了一种冷冰冰的微笑,仿佛在看好戏。被刀架着的中年人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壮士你要讲理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怎么可能管得住自己的嘴?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每日闲下来就是唠唠嗑、听听书,有什么新鲜消息,几顿饭几盏茶的功夫,就能传遍全镇——您不能怪我们哪!”
祁纵冷冷地道:“是啊,茶余饭后的闲谈,竟传到劫匪耳朵里去了?不是说胭脂镇外没几个劫匪么?看来你的意思是,劫匪就住在你们镇上!”
“不不不是!壮士您听我说啊,不……不是这样的!”
这中年人忙道,“我刚说了,以前根本没劫匪,乡亲们顶多碎个嘴,哪知道会招来恶人?肯定是那些贼人有我们不晓得的歪门邪道,偷听到了我们闲聊。归根结底,害、害死徐老爷的是徐草啊壮士!”
祁纵握紧了刀,指节渐渐泛青。他感觉真相就要水落石出了,低低地说:“我们远道而来,这方圆百里内就你们胭脂镇有人。难道劫匪不远百里、专程跑来打劫?还是说他们真是一群能人异士,能窃听到百里以外的谈话?”
中年人道:“对,我看就很有可能,一定是他们使了妖术!”
“去你的妖术!”
祁纵忍不住喝道,“当世能以术法闻百里外的,不超过十人,个个都是修真界一呼百应的大能,你觉得他们会当劫匪?”
中年人没想到这个,呐呐的说不出话了。
祁纵盯着他道:“你刚才还说,‘以前根本没劫匪’……很好。你总算说了句真话。假如从头到尾,确实没有劫匪呢?那杀死徐老爷、夺走货物的,就不是什么劫匪,而是你们胭脂镇里的人!”
突然,有人道:“两位公子,麻烦你们回避一下。”
一个镇长的家仆捧着托盘,上边放着一只红绸木盒,走到他们这一桌旁。
祁纵寒声道:“干什么?”
家仆愣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啊,您二位都是外地人,接下来的东西是咱胭脂镇的秘密,你们不能看。”
祁纵嗤笑一声,手扳圆桌,想直接掀了这喜宴、挑破徐老爷之死的真相。
身后却有人道:“公子。”
不知何时,徐草已经离开了她的座位。纯黑的盖头下,传出她低而平和的声音:“我之前说过,还有些债,没有还清。这红绸木盒里,有我徐家祖传的秘方,还有最经典的徐记胭脂。镇长之所以答应娶我,便是因为我同意了交出秘方。”
祁纵这下明白了,为什么今天来的镇民都这般喜不自胜。他道:“你要用你家的秘方还债?”
徐草道:“嗯。”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欠他们的!”
徐草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也不想欠你们的。”
她恳求道:“小女多谢两位公子的好意。但是请您二位,暂且出去吧。”
祁纵霍然起身,咬牙道:“杀死你爹的真凶是……”
“我知道。”
徐草一抬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谢谢祁公子。我都知道。”
祁纵怔住了,好半天才说:“……你、你全部都知道?”
盖头下,徐草微微笑了,点了下头。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即将要奔赴什么。
祁纵深吸一口气,道:“你既然全都知道了,怎么还把秘方交出去还债?到底是谁欠谁、谁该还谁!你让我们出去,就没有站在你这边的人了,你还怎么为你爹报仇!”
他说完顿了一下,迟疑道:“你……你会为你爹报仇吗?”
徐草平静地说:“请二位公子,出去吧。”
桌上的镇民听不见他们的对话,都紧张地盯着祁纵。另外几桌摆好了红绸木盒,就剩他们。众人等着开盖取得秘方,见这边僵持住了,有人不客气地道:“那边还磨蹭什么呢?徐大小姐,你不会事到临头还反悔吧,那就把你爹捎的我家货还回来!”
帮人带货,本来是徐老爷的助人善举,此刻却成了一些镇民咄咄逼人的理由。好几道声音在厅内此起彼伏:“就是,不给秘方就还债啊,也别嫁镇长了,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出尔反尔,徐家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
“你再拖拉,乡亲们就不要这秘方了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从各处传来,全部砸向中间的徐草。祁纵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驳斥回去,却见眼前这个柔弱瘦削的姑娘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他还想说什么,被卿笑寒牵住了衣袖。
金纹雪衣的剑修站起身来,向他传音道:“阿纵,我们出去罢。”
祁纵道:“为什么?我们走了,她怎么办!”
卿笑寒的声音渗入他的耳中:“我们必须走。因为魔息的源头越来越远了,魔物的目标,不是徐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姑娘们的营养液和雷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