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临窗,天河入户。厢房中散发着干燥的气息,一束月光穿过室内,照在床头,灰尘无声地飞舞。
祁纵叫了一声卿笑寒的名字,对方却动也不动。祁纵便一点点地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
祁纵向来知道,卿笑寒长得好看,但只是有这么个概念罢了。直到此时,如水的月色笼罩下来,恰好映亮了此人眉目,显得他眼睫鸦青,鼻梁如玉,仿佛一尊沉眠的神像。去掉了最后一丝烟火气后,化作红尘外的白山黑水。
祁纵一时默然。
他本没想盯着这家伙的脸看,只是视线落上去了,便有些难以移开。他突发奇想,打开灵讯印,靠近了卿笑寒。
祁纵屏息凝神地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对方暂时不会“诈尸”,于是举起灵气面板,给自己和他摄录了一张留形画影。
结果灵讯印冒出“咔嚓”一声。
刹那间,祁纵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仿佛僵成了一只王八,恨不能把手脚和脑袋都缩进壳里。
幸好,身边人毫无反应,并没有被惊动。
祁纵双眼睁圆,慢慢抿起嘴皮子,等确认卿笑寒仍在沉睡后,才如释重负,把一瞬间捂进怀里的灵气面板重新拿出来。
借着月光,映出上面刚摄录的画面:夜色与月色驳杂,右下角是少年挺拔清劲的肩头,中央则是青年平静温柔的睡颜。
考虑到现在的卿笑寒是二十来岁的样子,祁纵笨手笨脚地给他叠了张遮挡符,只露出标志性的白衣金纹。然后他在灵气面板上戳了几下,将这张画影留形发给灵讯好友:未婚妻。
祁纵:[图画]
祁纵:我跟他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你确定不跟我退婚吗?
他发完这条,半晌没有回音。祁纵终于关掉灵讯印、往旁边挪了挪,开始睡觉。
可是想到翻墙不能有任何闪失,必须排除掉煞气作祟的可能,祁纵又把眼睛睁开了。
他默默地挪了回去,一脸正直地挨着卿笑寒。
然后沉沉的睡意袭来,祁纵脑袋一歪,枕在了卿笑寒的肩上。
青年霎时睁开了双目。
——其实在灵讯印发出“咔嚓”声时,他就已经醒了。只不过等少年睡着,他才“醒来”。
卿笑寒的唇齿间缓缓逸出一点气息,他看向自己肩头。只见仅着中衣的少年侧着脸,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本就偏艳丽的唇色顿时更鲜明了。他好像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于是遵循本能,整个人都缠了过来,半张脸埋进了卿笑寒的发丝里。
卿笑寒身上有种神山浸染的清气,祁纵平日里不显,睡着了却很喜欢。
卿笑寒:“……”
卿笑寒无声地轻叹。
祁纵清醒时性子冷淡,入睡后如果不算踢被子的话,却乖得很。他对此时同床而眠的人没什么防备,手脚并用地抱住,因少年人体格单薄,与青年有些差距,便好似一团收了刺的刺猬,露出柔软的肚皮示人,带着青涩的触感与体温。
在这样温度的浸染下,折雪白衣起了褶皱,如泄的青丝变得难理难分。本来遗世独立的神像坠入十丈红尘,苍白的山,漆黑的水,都在一瞬间着色,变得陆离斑驳。
卿笑寒淡淡垂眸,掩去了眼底情绪。过了片刻,他似乎弯了弯唇角。
—
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祁纵迷蒙地睁开眼睛。然后他便发现,自己完全不复入眠时正襟危睡的模样,正跟只闹脾气的八爪鱼似的,和卿笑寒缠成一团。
祁纵险些一句“我去”骂出口,生生绷住了,连滚带爬地撤开。他紧紧地背靠墙壁,双手贴着冰凉的墙面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然后灰溜溜地下地。
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卿笑寒的怀里了。不过,祁纵从最开始经历这种事的震悚,到后来的惊吓,慢慢变成了一种奇怪的五味杂陈——既有些做贼心虚,又有点羞愧难安。
竟然没几分讶异了,好像习惯了似的。
祁纵暗暗地唾弃自己,竟然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他脸色通红,表情却绷得严肃,无声地重复着“下不为例”,迅速穿好衣物。
待收拾妥当,他就想迅速出门吹风去。可祁纵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榻上。
只见金纹雪衣的青年平躺着,神态平和,面容俊美,唯有衣襟处有些褶皱。
祁纵:“……”
叫你造孽,都是你干的!
祁纵继续唾弃自己,不忍卒视,只得是认命似的过去,胡乱抚平了那些褶子。由于此举,他不可避免地触到了卿笑寒的胸膛,就像个轻薄闺秀的采花贼。
祁纵不由得脸颊爆红。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夺门而出,窜到走廊上。
客栈二层的地板极不牢靠,可以说最宽敞的不是走廊,而是走廊木板间的缝儿。稍不小心,脚卡进去拔都拔不出来。
祁纵走得急,好几次差点踩楼下去,最后像只第一次穿鞋子的猫似的,走一步跷一下脚,才总算挨到了栏杆,远离卿笑寒所在的客房。
他仰头望天,努力宽慰自己: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未来栋梁,岂可受困于儿女私情!
……不对,他和卿笑寒应该是儿儿私情。
等一下,他们哪来的私情?
祁纵越想越乱、越乱越崩溃,最终一把抱住脑袋,勒令自己不许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