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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伢崽公敌(2 / 2)


因为疾病,随安的求学生涯大多是在病房里面度过的,勉强混了个高中毕业。但是,没上大学不等于没有知识,也正是因为疾病,他有太多的时间静下心读书,他读过很多书,哲学、宗教、艺术、历史、甚至四书五经,都有涉猎,谈不上深入,但知识面无疑是非常宽的,在浮燥的前世算得上一个异类。但他毕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读的书籍也以文史方面居多,到了如今才发现,他这个带着前世记忆的穿越客也就一个理论超人,五谷不分不事农桑,玻璃的配方搞不清楚,□□怎么来的一头雾水,不要说蒸汽机,连精密度高一点的螺丝钉他都打造不出来,就算是厨艺,也是个会吃不会做的……

当初要是不跳着看那些穿越强文就好了!

随安沮丧了几天,很快接受现实,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还是脚踏实地的分担一些家务比较实际。

打那以后,挖药捉虫打猪草就成了随安每天的例行功课──幸好他去世前网上开始流行种田文,他很是读了几篇,知道用虫子喂鸡鸡长的快。不过现在有了切身体会他才知道,古人,甚至是被古人瞧不起的蛮夷,其实也是懂这些个道理的,无奈一家人就那么几双手,人人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功夫跑去捉虫子?所以,他主动接下了这个工作,他家的下蛋母鸡也确实要比别家勤快一点,只如今天气还冷,虫子不好找,蚯蚓就成了给鸡加餐的最佳选择。

山里的夜色来得早,不过下午四点钟光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随安辛苦了两个半时,打了大半筐猪草采了几颗草药又挖了小半罐蚯蚓,他年纪小,能有如此收获已经非常不错,当下背了背篓,摇摇晃晃地往寨子里去。

寨子里的阿妈阿朵喜欢聚在一起做针线,家长里短的,图个热闹。看看该做晚饭了,这时候也纷纷起身往家里赶,半道上召呼自家伢仔(注一)回家,山里人嗓门大,整个山寨都是女人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夹杂在一阵阵狗叫声中,沉静了大半天的寨子就像是睡醒了一样,突然间闹腾起来。

山里的孩子从四五岁开始就要帮着做家事,泥猴们听了阿妈的召奂,一个个冲到水塘边洗干净手脚,套上鞋子,急匆匆往家里跑。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瞄到随安,立时改变方向冲过来把他围在当中,又是呲牙又是裂嘴冲他做起怪脸,当中的猴子王抢先开口,用唱山歌的调子高吼一声“阿苏家的伢仔是朵朵呀”,其他几只立即接口“是朵朵”,同时还往地上狠狠一跺脚,紧跟着呼啦一声,几个小崽子四散奔逃……

随安站在路当中,眨巴眨巴眼睛目送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出所料,邻家楼里很快传出一声责问:“朗阿蛮,你又欺负南仔了?”然后,女人声音猛然提高八度,竟是不竭气地一嗓子吼了起来:“要死了啊朗阿蛮你个死崽崽弄个不晓事早上才换的衣服就让你糊了一身泥你看人家阿苏家的伢崽……”随即传来巴掌拍打在屁股上的声音。

随安眼睛一眯,咧开嘴,笑了。

诸位,明白了吧,“阿苏家的伢崽”,就是带着前世记忆转世而来的随安。这一世,他生在巫夷人家,大名叫作阿苏南,阿苏是姓,南是名。至于“阿朵”,那是巫夷人对未婚女子的称呼,有“姐姐”“姑娘”的意思,而“朵朵”,翻译成汉语就是“妹妹”。随安两世都是男人,自是不想被人称作“朵朵”的,奈何谁让装在这个孩童壳子里的灵魂有着成年人的心智呢,让他跟寨子里的那些小花骨朵们一起满地打滚满山乱跑?……饶了他吧!

随安,哦,不,现在该叫阿苏南了,听见邻家小崽的哭喊声,心满意足地往家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感叹:唉,“伢崽典范”不好当啊,这些个阿妈们哪,“阿苏家的伢崽”不离口,生生把他抬举成了整个寨子的“伢崽公敌”,这,到底是爱他呢,还是太爱他?

阿苏南走到自家木楼前,刚要踏上木楼梯,只听“吱呀”一声,木门打开,十一岁的阿朵从楼梯上轻快而下,短裙飞起像朵花,笑眯眯地跳到小人面前,揉揉他的小脑袋,弄歪了头上的黑头巾。

“我们家南南才不是朵朵,我们家南南以后要做大巫的弟子,走,我们不理那帮小崽,陪阿朵打水去。”

阿苏南立即放下背筐,跑到木楼下面取出扁担,山里潮气重,巫夷人家的木楼都是离地四五尺,楼上住人,楼下用来饲养家禽放置工具。阿苏南从楼下拿了扁担,阿朵也取了水桶,姐弟二人抬着空桶往水井走去。

朗阿山不缺水,寨子里有很清浅的小溪和水塘,但是家家户户的食用水都是取自水井。公共水井在寨子中央的晒场上,四周围着栏杆,还有一条大黄狗看守,若是没有阿朵,身为小孩子的阿苏南是没有办法靠近的。

阿朵其实也不是阿苏南的亲姐姐。阿朵的父母两年前意外去世,阿苏南的阿妈看她一个孤女可怜,又看她打小跟自家的大儿子一块儿长大,很有些情分,就把她接到家里,所以她实际上是童养媳来着,是阿苏南未来的嫂子。巫夷人不讲究男女大防,阿苏南的阿爸阿妈也都是非常朴实的山里人,从来没有亏待过阿朵,阿朵也是打心眼儿里把阿苏家当作了自己家,也把阿苏南当作了自家的亲弟弟。

阿朵从井里拎起水,两个人抬了水桶上路,阿苏南走前面,阿朵怕他受不住,悄悄把水桶移到自己面前。回到家刚把水倒进水缸,阿妈就端了一个粗陶碗过来。

“南仔,快来,趁热把药蛊喝了。”

阿苏南看着阿妈手里的药碗,小脸顿时皱作一团,大有抬腿逃跑的架式──对于随安来说,这一世什么都好,尤其要感谢朗玛神给了他一具还算康健的身体,他的新生几乎毫无瑕疵,若是……若是没有药蛊的话。

天底下最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每天都要面对一碗用毒虫炼熬的药蛊,还不得不仰脖子喝下!

是的,不管随安多么的不情愿,不管随安心里面多么的恐惧多么的恶心,他不得不喝,因为这里是巫夷,是毒虫遍地瘴气弥漫的穷山恶水,这里的人家家家养蛊人人食毒,无它,只因为这是生存之必须──如果不是打小在药水中泡大,如果不是每天一碗药蛊,他走不出寨外十里、活不到明年春天……

这,大概就是随安最最怨恨孟老婆子的地方了:你说你当了那么多年的公职人员,不一直干得好好的吗?没事你当奸商做啥?本来他喝了六年的药蛊早就习惯了,偏偏孟婆汤不过关,害他记忆恢复,现在一看到这碗辛臭与异香并存黑乎乎又黏又稠的酱色浓汤他就想吐!

旁边的阿妈和阿朵都是训练有素,阿朵按住他的双肩,阿妈捏着他的小鼻子强行灌下药蛊,阿朵立即送上一小勺蜂蜜,还笑盈盈地拍拍他的小脑袋:“晚上我要告诉阿爸南南今天最乖了,自己喝了药盅。”

阿妈更是指着小人儿缩作一团的五官哈哈大笑,没有一点亲妈的样子……阿苏南正在和一阵阵的反胃做斗争,无暇理会家里的两个无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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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伢仔即小男孩。仔读zai音,同“崽”,又作伢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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