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5
“我不明白……”秦筝颓然的苦笑,昔日神采奕奕的咖啡色深瞳中晦暗无光,瞳底唯映出弦歌站在一簇簇石楠花丛中的样子,她的表情并不比他轻松,嘴唇抿得薄薄的,欲言又止。他的嗓音苦得发涩,在呼呼风响中犹如未经调试的提琴,一弦一颤都带着磨人的苦涩,“我不明白……你究竟在坚持什么?难道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这样还不够吗?什么天王、什么巨星,这些虚名我不要了!这还不行?”
“是,不行……”弦歌凝望着脚下连成串的石楠花蓓,用力吸鼻子才能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微热溢流出来,她又哭又笑,与秦筝四目相对时,声音也在发颤,“我答应过你妈妈,绝不会成为你事业的绊脚石……”她捂着嘴,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吸进这口气,“我一直在想,你妈妈的死,是不是多多少少也与我有关……”
秦妈妈死于严重肺部感染后导致的器官衰竭,在这之前,她因为身患肝癌曾进行过换肝手术,为避免□□的排斥反应,在手术后不得不服用大量药物,身体的免疫系统脆弱得不堪一击,甚至经不起小感冒的折磨。
而就在A-Star破产谣言叫嚣于世的那几天,她却瞒着私人看护独自敲开弦歌的家门。那一夜狂风大雨,玻璃珠子似的雨滴哐哐打在窗玻上,她衣衫尽湿的站在门口,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
“叶小姐,我是专程来找你的,秦筝那孩子并不知道,也请你不要告诉他。”
弦歌永远忘不了秦妈妈那张在闪电劈照下苍白如纸的脸,她背脊直挺的坐在沙发一侧,面对弦歌拿来的替换衣物视若无睹,只是盯着弦歌的脸,用浑浊的眼珠子上下打量她片刻后,仓然开口:
“叶小姐,秦筝和你不一样,他不像你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衣食无忧。他爸爸在他出世前就死了,从小到大,他只能靠自己,甚至连大学学费也全靠他争取奖学金交清的,我这个妈妈……其实帮不上他什么忙,倒反……成了他的拖累。”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眸微垂,颔首微笑时的表情像极秦筝,“我儿子很喜欢你,从他第一次带你来医院看我,我就看出来了……叶小姐,其实我很感激你,我知道你在事业上给了秦筝很大帮助。这几天我看到那些新闻时就一直在犹豫,到底应不应该来找你,可我还是来了……有些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开诚布公的说清楚?”
在弦歌印象中,她曾独自处理各种棘手难题,却从没有一次像那晚那般局促,几乎无言以对的听凭秦妈妈左右,听她委婉而又坚定的说:“作为一个母亲,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够出人头地、事业有成,现在他的事业刚刚有一点起色……叶小姐,你能不能保证自己绝不成为他的负担?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
之后的话,弦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耳边反复交替的只有那句秦妈妈“绝不成为他的负担”,以及半日前某人势在必得的“逼婚宣言”。不是她不够坚强,而是她再坚强也不过空有一层龟壳,在强敌的践踏下,再坚硬的壳也不堪一击。她在心中否认千万次,到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她已没有能力再保护秦筝。
她嘴唇蠕动,喃喃自语,只知道自己点头应允,保证自己“绝不会是负担”。
之后的事,她时隔几年后才意外知晓,也就是秦妈妈因感冒导致肺部感染,已于几年前辞世。时间距离她们那次谈话不过短短半个月而已。
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场要命的感冒源头,正是源于那晚的谈话。
故事说完,在眼眶内不停打转的湿濡似乎也被风吹干,弦歌裹着外套的身形消瘦如芦草,她不经意揉了揉眼角,将自己从回忆中释放出来,望着秦筝时轻浅的笑,笑意中带有一丝释怀,“秦筝,信我,我不会再不声不响的走掉,我希望你能将这些与工作无关的事完全交给我处理,我会负责平息这次的风波。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保持低调,在媒体面前绝口不提我和你的事……”
“然后呢?”秦筝神情漠然,对弦歌的提议无动于衷,“叶弦歌我告诉你,我妈妈的死与你无关!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你在坚持什么。我的事业?”他哼笑,“大经纪人,你是不是太多虑了?我的事业还没有脆弱到会因为一则恋爱的新闻而分崩离析!”
“可你知不知道,有人会因为这样的新闻而不惜一切代价毁了你!让你无法在这个圈子立足!”弦歌泄气的脱口而出,她早该想到,秦筝远比她想象的执拗。
“谁?!”秦筝冷不丁回头瞪视,多年来兜转波折的原因终在今日窥见冰山一角,“一直在威胁你的人究竟是谁?竟能令你妥协到这个地步?”他钳着她的手腕不放手,执意刨根问底。
弦歌被迫拧着手臂,几乎是咬着牙痛苦不堪的应答:“秦筝,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叶弦歌,现在的我,没有能力能确保助你挨过大风大浪!你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要知道是谁!”秦筝意识到自己动作过激,手劲略轻,态度却毫不退让,“我说过,我不需要你在前面冲锋陷阵!”
“就算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呢?给我半年时间!接下来你有机会跟三大导演合作,这才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其他不相关的事,全部交给我!”弦歌用力掰开秦筝的手,实在无能为力时竟参照“女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张口就咬,这一口咬进皮肉,秦筝的手腕上立时青紫一圈。
“叶弦歌你……!”他还想追问,摄影助理小展却意外打断两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气喘吁吁的边跑边喊:
“弦歌姐,Boss催了好几次了,你能不能叫秦筝快……”他“快”字堵在嗓子眼,眼光一瞟便看见两人纠缠的双手,当即住口,背着身尴尬的往回走,走时还不忘把未完的意思说尽,“老板的意思就是让秦筝快点过去……那个……我就不打扰了……”
周围的气氛猝然如泄了气的皮球,迅速消散匿开。弦歌趁机摆脱秦筝,连连后退几步,“快去吧,朱利安诺已经催了好几次了。有什么事等回国再说。”
秦筝握拳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牙印,好气又好笑,眼前的弦歌活像一只警惕的小豹子,张牙舞爪的防备一切外来侵犯,他只得无声妥协,走出好几步才乍然回头冷嘲:“叶弦歌,你爱咬人的坏毛病怎么还不改!”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奋而离去,留下弦歌一人孤零零的立身于及膝的草场中,目瞪口呆。
Part.76
真正回到伦敦时已是子时三刻,Theaught’s的经理亲自等候在门前恭迎,全酒店92个房间中最有特色的24间房被摄影组包下,弦歌连续几十个小时未得安眠,却也不得不顺着朱利安诺的意思,彻夜敲定明后两天的拍摄地点:例如aught酒店内颇具爱德华七世时代风格的酒吧、富有灵气和历史沉淀的七晷区,梅菲尔古色古香的LancashierCourt……朱利安诺不厌其烦的从一沓沓照片资料中挑出适合的场景,再由弦歌一一记录,安排具体行程。
忙忙碌碌下来又是一夜无眠,秦筝敲开朱利安诺的房门时,弦歌已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了,房内仅有朱利安诺和两个助手小展和小高还在顽强拼搏。见他进来,几人张口就要问好,却见他嘘的一声,指了指沉睡不醒的弦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秦筝抱上弦歌的那一刻,才惊讶的发觉一路上神采奕奕的她不知从何时起发起高烧,浑身火炉般滚烫。即使侧首窝在他肩上,仍见她难受的蹙着眉,紧磕牙关闷声不吭。秦筝试着低声唤了她几声,她也只是支吾不得语的胡应着,勉强撑起眼皮,嗓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咿咿呀呀的东指西指,愣是将当日行程交代清楚,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依稀间,她隐约记得有人喂她吃药、喝水、替她换上舒适的睡衣,她凭直觉的咕哝念出一个名字,也不知对不对,不久后,便是门锁撞合的轻响。她只知房内只剩她一人,再想下去,大脑便如浆糊般混沌不清,四肢仿佛不是她的,沉甸甸的陷入高床软枕的柔软中,她一动不动的睡去,待她清醒时,窗帘外已斜射入一地潋滟金芒,夕阳正当头,浓墨重彩的斜阳夕色正铺上她床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