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暂且于此处放下,往后再提。眼下且看回和定八年年初。
突来的一桩事,搅得徐府上下没得安生日子——三个妯娌间虽不亲好,却也因各自丈夫而生忧心。小辈中,长房长子徐嘉暾已足七岁,是懂事的年纪,又是乖巧的性子,他见长者皆无笑颜,行事也仔细起来,举止较之从前更为得体;宝娘虽刚刚足周,却也听得大人讲话,丫鬟们小心哄着,也不如何闹腾;至于徐勉,薛氏原就极为文静,养了孩子后更是深居简,到底怎用,总归不出门也没人晓得。
若仔细上手派派,却也有人还十足的悠闲。撇去那些奴仆不说,卫丽娘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日子来,徐顺乐未再来寻过她,老夫人也没得空闲对她提点敲打,她只需安分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偶尔做些女红活计闲来读读话本,吃穿不愁,日里用度也有老夫人那处拨出月钱与她做花销,与来徐府前的十数年相比,活的不可不谓惬意。
“思晴姐姐,”甜枣手里提着个小油纸包小步走至卫丽娘的院门口。
思晴端了把小椅坐在门边上,手心攥着把边上一个小丫鬟剥好的瓜子仁,一颗一颗往嘴里送去。她闻声抬头看了一眼,也不起身,问道:“你是?”
她说着眉头突然紧蹙了下,又很仔细的打量起思晴,“是拨到我们院子的粗使丫鬟?”她顿了顿,刻意将声调放得平静些,“还是老夫人那儿新当差的?”
“哪儿呀,奴婢哪有这样的好命,”甜枣连连摇头“我是门房张嫂的外甥女。”
她将手里的纸包递给思晴,笑道:“聚德坊的一些小糕点,几位姐姐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尝尝,赏奴婢一点面子。”
思晴脸色好看了一些,原不打算要这糕点,听着“聚德坊”三字方才应下,伸手接过。
甜枣见她收下,笑的更甜了点,“丽娘子可在?”她压低了些声音,“小门那儿有个李姓的嫂子,说是丽娘子的母亲,”她拿衣袖掩着手,朝思晴塞去了几枚铜板,“劳烦姐姐通传一声了。”
思晴面不改色的接过,“成,你先等会儿,我进去与丽娘子说声。”
“诶,”甜枣照旧笑着,“麻烦您了。”
屋里卫丽娘早听见了动静,她原是在假寐,见思晴进来索性也不再睡,一面拿脚趿鞋要起身,一面招思晴过来为自己梳洗,顺口问道:“甚么事儿呀?”
思晴抿了下唇压住嘴角,上前一边解开卫丽娘微微散乱的发髻,一边回道:“府外有人寻您,”她悄悄抬头从铜镜里去看卫丽娘的神情,只是镜面并不清晰瞧不出甚么名堂来,于是便继续道:“称是娘子的母亲。”
卫丽娘原是在掀胭脂盒盖,乍听见这话,手上一抖,食指整个插进了胭脂里头。
她身子有些僵直,顷刻后才将食指拔出,微颤着手阖上了瓷盖。她喉咙一时有些干燥,说话时涩得疼,“姓甚么?”
思晴扫了一眼她手上动作,随即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心无旁骛地在做事,她道:“姓李。”
卫丽娘听后即陷入沉默,许久才有一声,“让进来吧,老夫人那儿怕是很忙,就莫打搅了。”
她呼出一口气,再道:“你去吧,我自个儿来弄。”
思晴应是,低头退了出去,往外后却与方才替她剥瓜子仁的小丫鬟道:“丽娘子懂事,不欲吵着老夫人。可那毕竟是她母亲,也算得表家夫人,总是怠慢不得。依着规矩,也该报给主子。你跑一趟,去与,”她说到此处,顿了顿,双眼微微睁大,脸上露出丁点笑来,“二夫人说声。”
甜枣领着李氏一路走来,遇着间院子,李氏要转上半圈瞧瞧,遇上处花坛李氏想要摘下一朵,瞧见沿路栽种的树木,她也要上去摸个两下,临了还得加上一句“哎,都很好。与我在秦国公府瞧见的比,就差一点。”
甜枣对此并不作答,只嘴角上勾做出个笑的模样,路上耗了一刻有余,二人总算到了卫丽娘的院子边上。
甜枣瞧见那院子一角,便立刻道:“李夫人,丽娘子就住在这院子,奴婢还紧着回去做活儿,便先退下了。”
李氏闻言连连点头,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院子看。她又“哎”了一声,“还是秦国公府的活计轻松,许是下人多吧。”
甜枣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她“呵”声笑了下,不再说话,转身便离,脚步很快。
“哎呀,我闺女就是能耐,这姨娘当的好,那么大个院子就住一个人。”李氏捏着方帕子捂在胸口,唉声叹气,“可怜我的乖儿,那么大了就那么小间的厢房住。”
勉强收拾出笑脸的卫丽娘正要起身迎人,口中的“阿娘”还未唤出,便先听着这样一句话,神情当即变换,一张俏脸瞬间变得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