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飒飒,高处生寒。
凉亭假山下,荷花塘中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枯萎的干荷叶还在寒风中微微摇曳。
霍长婴正蹙眉琢磨着今日来种种,袖底指尖掐算,眉心却是越皱越紧,总觉这太平许久的永安城有事要发生。
可他学艺不精,难以窥得天机,只一丝不详在心头滑过,便再寻不得其他。
手下顺着阿肥的毛毛,霍长婴还在想着今早所见,眼下看萧老爷子的模样,恐怕是知晓他身份,却出言帮他遮掩,又是何意?
正在出神,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是萧铎。
没留神,霍长婴手下一用力,阿肥被揪疼了,吱吱叫着窜到栏杆上,幽怨地望着他。
霍长婴没理会阿肥,转头向下望去,正巧对上萧铎蹙紧眉头下的森亮目光,他自愧还为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起身便急急想走。
情急之下,霍长婴连捏诀都忘记了。
临近年关,萧铎公务繁忙,已是许久未见霍长婴,昨日好容易见上一面,却也没说上话。
而他也察觉出霍长婴若有似无的躲避,从那日两人在温泉边的事后,他心底有愧,也不知长婴是否察觉了自己对他产生不该有的心思。
又怕听见长婴说出诛心之言,是以便躲避几日,可萧铎却发现长婴似乎也在躲避自己,原本小心翼翼的心情,陡然间变得愈加烦躁。
见到霍长婴还想走,萧铎眸光一凛,旋身跃起,脚下在假山石上一个借力,直接纵身跃上了凉亭,见人要走,不及多想便一把扯住了霍长婴的手腕。
“长婴,等等!”
霍长婴一个踉跄间,便被萧铎大力扯住,压在了停柱上。
“萧铎!”
后背猛然抵上冰冷坚硬的石柱,霍长婴闷哼声,笑了声:“几日未见,萧将军是发的什么疯?”
萧铎像是才反应过来般,紧皱的眉头微动,按着他的力道忙放缓了些,却又像是害怕人再逃走般,依旧抓着霍长婴的手腕不松开。
霍长婴见萧铎紧握着自己的手不放,眉头却越皱越紧,锐利的眉眼中竟多了些不安,像极了怕被人抢去心爱之物的孩童。
等等——心爱之物?
霍长婴想着忽然愣住,却听耳边男人的声音道:“对不起,那日我不该逼你……”声音中竟带了些愧疚和迷茫。
“本也不是你的错。”
霍长婴开口打断,努力忽略男人握在自己手腕上的粗糙炙热,像是转移话题般,认真问道:“案子查的怎样了?”
萧铎闻言眉心动了动,深深看了霍长婴一眼,见少年面色并无异常,在心中叹口气才蹙眉道:
“此事涉及甚广,死者先是外派官员再是从三品的京兆尹,而且刘遇一死,朝中暂时找不到合适官员替补,这件案子十有八|九会提交大理寺,”
萧铎见霍长婴张口欲言,便道:“你我心中知晓此事与霍家一案有关,但也只是猜测,霍家的案子连卷宗都无,若非陛下出面……”
他说到这里,心中忧虑更甚,这些人虽然看似并无交际,却都曾出现在鸡鸣寺净元法师的香火簿子上,要说起来,连净元大师都在不久前圆寂。
这一切都像是急于在抹灭什么。
霍长婴知晓萧铎话中未尽之意,心头的疑惑也越发深,只觉这也许涉及王朝核心的秘密,毕竟能在如此快的时间内让朝野众人三缄其口,甚至抹去史书记载。
霍长婴想着眸光暗了暗。
北风吹过,卷起一阵冷意,霍长婴不由打了个喷嚏,腕间被人握住的地方却很温暖,他不自觉便悄悄向萧铎身边凑了凑。
萧铎还在想着昨日陛下言语间的深意,没注意到霍长婴的小动作,握住少年腕侧的掌心却感到冰冷异常,他心头微疼,侧头看向身前的少年。
只见少年今日着一身月白轻裘外罩玄色大氅,虽说扮作女子,但也从未施粉黛,眉目清秀舒朗,长发只用一根缎带松绑在身后,柔和了下颌线条。
少年的鼻尖或许因为冷风而微微泛红,眼睫低垂,看不清神情。
包裹着清瘦身体的厚重大氅,却是……
萧铎眯了眯眼,却竟是初见时自己送他那件。
心头微动,萧铎瞧着,粗糙的手指不由摩挲起少年腕侧肌肤,不同于女子绮丽熏香的独属于少年清润气息,从身前人身上散发出,撩拨着他的神经。
只要一用力,就能将人拉入怀中。
萧铎如是想着,手已不自觉滑到霍长婴的腰侧,正欲将人揽进怀中却听见假山下,有小厮庆幸的声音道:“可算是找到您了,”
“国公爷刚刚传话,请常姑娘去书房一趟,若是世子爷也在,便一同去。”
萧铎和霍长婴均是一僵。
国公府书房中。
萧老爷子已经梳洗一新,穿一身藏青色暗纹锦缎长袍,灰白的头发束起,站在桌案后,笔墨流转,姿态闲适,一手背在身后正提笔写着什么。
见萧铎同霍长婴进门后也只是随意摆摆手,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两人相视一眼,也只静立一侧,等萧老爷子先开口。
室内寂寂,只有炭火盆偶尔的噼啪声,和毛笔在宣纸上滑动的沙沙声。
半晌,听萧老爷子忽然开口道:“打算什么时候完婚啊?”
言罢,最后一笔一气呵成,毛笔往笔洗中一扔,抬头笑看向两人,没好气道:“好你个臭小子,真是翅膀硬了,都会给自己定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