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在萧铎笔挺的身躯上,镀上昏黄的光晕,似乎将其周身冰冷的气场都温暖了几分。
霍长婴将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站停在廊下,看着萧铎。
他想,三天不见了啊。
两人隔着株株梅花树目光交汇,一瞬间,那些儿时玩闹相伴的场景仿佛都化作光影的彩蝶,随着儿时真挚而青涩的心动,在两人间振翅飞散。
想要抓住,却发现时移景异,两人都换了心境。
霍长婴没说话,他只是淡淡看了萧铎一眼,而后转生便向后院走去。
“长……”萧铎见霍长婴转身,不由上前一步,却不知想到什么,陡然站住脚步,眼看着玄色大氅的衣角消失在游廊拐角。
这是……再次相见时,他送长婴的那件?
“舅舅。”
衣袖被人扯了扯,萧铎低头恰好迎上蓝念君清澈的眸子,“舅舅怎么不去追舅母?”
小孩儿眨着清澈的眸子,带着几分自持,眼底却有着几分狡黠:“舅母那么多天没见到舅舅,一定很想念啊。”
萧铎不说话,面无表情地伸手在蓝念君头顶揉了揉。
他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眉心逐渐皱了起来,长婴……真的也会想他么?
游廊转角处,霍长婴忽的停下脚步,也不知是儿时记忆影响,还近日来萧铎的细心照料,他拍了下心跳加速的胸口,无奈地笑笑摇摇头。
广袖下手指飞快捏诀,霍长婴敛去面上笑意,快步向后院房中走去。
回到房间,一个毛茸茸的小身影便扑了过来,霍长婴忙伸出手接住。
“美人天师!”
阿肥地站在霍长婴掌心中,仰头举着手中的松子儿,开心道:“小仙人送我的松子仁,简直是人间美味,比瓜子还好吃!”
霍长婴失笑,伸手戳了下阿肥浑圆的小白肚皮:“不愧是阿肥啊。”边向书案边走去,将阿肥放了下来。
阿肥听出了霍长婴口中的戏谑,扭着毛茸茸的小圆屁股,边向书案爬,边道:“美人天师你这是嫉妒,瞒不过阿肥的,”他手爪并用,好不容易爬上一摞书本上,喘着气道:“阿肥……阿肥的小仙人可疼阿肥了,美人天师的将军也这样疼你么?”
他想着心里竟有些得意,那个冷面的吓鼠将军,怎么可能像他的小仙人一样,温柔投喂美人天师呢?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要这样比较,只是某天白日里,他在花妖哥哥那里听书时,说起美人天师和吓人将军,花妖哥哥老神在在地摆了摆花枝,说:“唔,要说起来,我们其实和你那美人天师是一类的。”
阿肥虽然不明白花妖哥哥是什么意思,但他到底是听进去了,今日从小仙人那里得了些好吃的,免不了要向美人天师炫耀一番。
它想着,两手抱着松子儿,扬起小下巴,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霍长婴:“……”
霍长婴不知道阿肥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屈指在阿肥小脑袋上弹了一下,压下面上笑意,沉声道:“别扯嘴皮子,快干活!”
桌案上,规则排列着一道道黄符纸,空白一片,还未画上咒文。
阿肥盯着那满桌子的符纸,撇了撇嘴,撒娇地摇着他的小圆尾巴,“能不画么?”
霍长婴看着阿肥那祈求的小黑豆眼,一个好字险些出口,揽袖蘸了蘸毛笔,瞥他一眼:“快画,不然……”他勾唇笑了下,语气却令人发冷。
阿肥毛毛炸了下,撇撇嘴,委屈又任命地将小爪子伸到朱砂砚中,沾满鲜红朱砂的小爪子啪嗒啪嗒地在符纸上写写画画。
不多时,一道像模像样的符纸便画成。
霍长婴提笔在符纸上飞快画着,时不时分神瞟一眼阿肥,笔杆在企图偷懒简化符咒的阿肥脑袋上轻敲一下,毫不留情道:“这张作废,重画。”
松子吃太多,快睡着的阿肥冷不丁被笔杆一敲,吱地一声险些跳了起来,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扒拉掉那张画废了的符咒,“知道了。”
拖长的语调,十分明显地表示了主人的不满。
霍长婴瞥他一眼,点点符纸语重心长道:“让你画的是为人消灾避难的平安符,这也是一种修行,对你修为的提升也有益,况且……”
霍长婴笑了下,笔杆一戳阿肥的软屁|股,“你正好也减减重量,不然等开春,你就是个肥鼠球,不必腾云,横着一滚,比谁都快!”
感到膝盖有些疼的阿肥:“……”
霍长婴看着重新开始飞快画符的阿肥,满意地挑挑眉,这几日符纸用量有些多,加之他这游走四方,发现永安城中似乎有邪气在渐渐涌动,顺手送了几道平安符给受到邪气纠缠的几户人家。
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还未等他回到国公府,平安符便已送尽。
他虽知晓前来求符的百姓未必全都诚心,大多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但符纸是真的,总能帮他们避开些邪气侵扰。
霍长婴便也乐得如此。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继而门外想起蓝念君有些奶气的声音:“舅母在么?我来送些东西。”
在敲门声响起的瞬间,霍长婴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发现不是萧铎后,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语气中的失落:“念君啊,进来吧门没锁。”
霍长婴长袖在桌案一扫,符纸瞬间飞入袖中,顺便飞快向阿肥使个眼色。
爪子正蘸着朱砂的阿肥一个激灵,忙在一旁毛毡上胡乱蹭蹭,然后没事鼠般抱起一旁的松子儿,乖乖蹲在书本上。
霍长婴看着道道细小红痕的雪白毛毡,无奈地揉揉额角。
“舅母。”
蓝念君进来便瞧见霍长婴皱眉揉太阳穴的动作,乖巧关心道:“舅母头疼么?需要念君帮您揉揉么?”
霍长婴闻言放下手,放柔声线道:“无事,舅母很好,”说着拽过阿肥狠狠揉了把,笑道:“小念君有事儿么?”
蓝念君忙收回盯在阿肥微红小爪子上的视线,双手捧着手里的东西,扬起个得体的笑脸,奶声道:“晚间舅母转身就走,都不同我和舅舅说句话,舅舅觉得定是他惹舅母不快了,便特意让我给舅母送糕点来。”
小孩儿一本正经地说着,可已经到了换牙的年纪,说话时,门牙掉了一颗有些漏风,不免多了些孩童的天真。
霍长婴笑了笑,将阿肥递给蓝念君,接过糕点打开,香糯的桂花糕还微微热着,阵阵飘来桂花的香气,他目光闪了闪。
他最爱吃的那家糕点铺子,萧铎其实一直都记着。
霍长婴收敛心绪,将糕点分给蓝念君几块,状似不在意问道:“你舅舅呢?”
蓝念君将霍长婴的表情看在眼里,笑了下乖巧道:“舅舅本想自己来的,但宫中临时有事,便让念君送来了。”
霍长婴点点头,将糕点拿给蓝念君几块。
蓝念君本想婉拒,毕竟是舅舅特意骑追电出去买给舅母的,拿回来时糕点还热着,但低头对视上阿肥充满渴求的湿漉漉小眼,忽然转了语气,接过糕点,乖巧笑道:“多谢舅母。”
阿肥可高兴了,他在桂花糕打开时,口水便快流下来了,又不好直接要,眼巴巴看着美人天师那宝贝糕点的模样。
心说,花妖哥哥果然说的没错,美人天师和他们果然是一类的!
阿肥被蓝念君捧着出了门,窝在小仙人软乎乎的小手里,啃着香甜的糕点还在想,嗯,一定是——他们都喜欢吃糕点!
窗边晒太阳回来的花妖,正拖着花盆蹦跳进屋,忽然感到鼻尖一痒,阿嚏一声险些喷裂了花盆。
霍长婴:“……”嫌弃地扫落一桌案的泥土渣。
花妖:“……”尴尬地花盆边的土渣划拉进盆里。
这一晚,霍长婴枕边依旧冰冷,但不知为何,他心底那种难言的苦涩竟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