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弦州思绪凝冻,静放地毯的双手正发颤,他清醒了才说:“皇上千秋万岁……”
宁顺帝咳嗽几声笑了:“你上来。”
尹弦州来到华光底下。
他的黑眸清和平允,如同一点香墨,倒映着宁顺帝苍老的病容。多年之前,宁顺帝也见过这样一双眼眸,他心中有愧:“朕不是仁君,朕为求帝位,做了太多追悔莫及之事,朕的手不干净,宪戚会走,是朕的报应。”
尹弦州耳畔弥漫烛声,火舌缭乱地舔过黑暗,没有事物供它侵略。尹弦州才发现自己走进了兽盆的深渊,要日复一日地承受着那些千差万异的滋味。
“朕与太后,何尝不是同病之人。”宁顺帝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仰望榻顶,“但朕贪心得多,因此洗炼了现今的商晏龄。淮安你要清楚,明哲保身是活在寐都皇城的唯一绳墨,晏龄尚存牵绊……他能辅佐你高瞻天地,商广项弃满门而保他,你也要……继续锤打他的软肋,使他无坚不摧……独为你所用!一个人可以惊天动地,也可寂天寞地,朕是后者,你们……在前。”
尹弦州满心汹惧:“皇上!”
“宪戚他……他做不来皇帝,朕一直明白,这位子朕不会给他,也不敢给,迄今……朕不会妄求寻找其余的出路,朕一意孤行的结局就是,没有选择。”
“淮安,接旨。”
尹弦州犹同身堕冰天雪地,止不住剧抖,他麻木地注视宁顺帝,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死得如此孤独而悲惨,这就是做皇帝的代价。
他惶悚不安地磕头求饶:“皇上,臣……臣无德!”
“去披斩通往高巅的阻碍,去砸破权谋冲荡的顽墙,去将大寐的山河脉络尽收眼底,淮安,朕会选你绝非孤注一掷,更不是走投无路,朕……”
尹弦州抵头颤栗,不敢再抬。
“记得……要狠……不然就是朕的下场……不要相信任何人,任何……肝胆楚越……该杀的……就……”
片刻,一张明灿的黄纸飘落下来,轻轻一声躺在尹弦州的面前,他遽然归寂,挣扎着让视线淌出去。
……
天迹方浓,内侍为尹弦州启门。
来年元宵,他没有办法再登望仙楼,江米元子铺的浮元子也很难再吃到,竹马大巷,去不得了。
内侍见他袖下一物,目中惊悸澎湃。
“皇上……驾崩。”
尹弦州虚握着御旨,声线濒临崩溃。宁顺帝临终的遗言镌刻在脑海里,化为浓重的阴霾久挥不去。
风云如壁,宫阙壮丽,美得不遗缺憾。
——
大寐奉淮元年秋,马场的枫山又红了。
昨夜细雨一落,漫山遍野的碧草都湿飒飒的,黑马愉快地晃动耳朵,擦着凉爽的叶片前行。
“坐稳了吗?”
“坐稳了!”
商卓惜两手攥紧墨鬃,兴冲冲地眺望前方,商启怜速度清捷地一策,向烈焰般的枫海潇驰而去。
“你小心着点——”
江走两掌拢在嘴边,一个劲地朝着远如点的他们呼喊。商启怜说:“卓惜,你娘呷醋了,我们回去接她怎样。”商卓惜:“听爹爹的!”
江走独自一人聆听枫吹,低眸凝视手中的香袋,这香袋是日前入宫,长公主给她的,微微地闻,就知是用了名贵香料,糅着一枝红艳露凝香的味道。
忽远远听得二爷洒脱的蹄音,江走伫立在涣烂炽盛的叶影里,抬头望向尽头,朝他们扬开了笑容。
“阿走——”
江走欢心地应,笑着跑向了他们。
几枚枫叶随风摇坠而下,残红铺满了一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