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许,月光清辉铺陈而下,洒落于静心殿的每一处角落。殿内红烛通亮,照着殿中央的人正用着晚膳的两人格外谐美和睦。
太皇太后看她今儿用膳时心思有点出离,起初并没提,一直到她衔一块虾肉没衔好,半空里掉落在桌上,眉头动了动,慢吞吞地出声:“怎么了这是,心不在焉的?”
沈夙媛转头看向太皇太后:“昂,没呢,虾肉太滑了。”说着夹着虾肉往丢壳屑的小碟子里放,感觉到身边的人眼光还察看着她,不由一怔,放下了筷子,脸转向太皇太后,苦笑一声。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夙媛……在想今日的事。”
“怎么,因为张太后?还是因为……炎儿?”太皇太后着重末尾二字,用压轻轻咬住,见她这个宝贝外孙女眉头皱着,慈蔼地笑了笑,“无论是张太后还是炎儿,你又何必烦心?你是个聪明孩子,心中早已有数了罢。”
“都道夙媛是聪明的,夙媛有时想,是不是做个傻人反而福气会更旺些呢?”
太皇太后脸上显出不赞同的神色,放下筷子,贴上沈夙媛的手背,轻声道:“你这糊涂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呢?”
怎么会这么想?沈夙媛扪心自问,却不过轻笑一声,头微微垂落,“……觉着有些累了。”
老人家面色微惊,手下紧了紧,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握住她的,微微提高音量:“先前还道你是个聪明的,这下怎么愚钝了!你自个做了打算,就得自个受着!哀家倒想帮你,却是无法帮你!你是哀家自小看大的,你什么性子哀家通透得很,若你烦忧这些琐事,干脆让哀家替你做主,这选秀仪式,你索性退了去!”
沈夙媛噗嗤一笑,眼亮晶晶地望着面前的人:“您这哪儿的话,秀女名单的册子都交上去了,没病没痛的,哪还能强行改了。且夙媛这个身份,更不能动了。”
老人家摇摇头,话语间明显透露出许多怜惜:“哀家亦明白是更改不得了,可你现在这样……”
“您误会了,唉!不是什么大事,一点心烦罢了,也就是在外祖母面前夙媛才敢随心所欲地埋怨一句。您莫大惊小怪的,说得夙媛像要因此事都想不开了似得。”
“去去去!什么想不开,这话也能说!”面色一怒,太皇太后抽出手轻拍,沈夙媛作势捂了手,其实这点力道根本没伤着,她只想将皇祖母逗乐,不再去想忧心事。
沈夙媛知道,今日她的心态有些怪异,多年来的角色扮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或许她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分不清了。
不过,也就是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了。
见她咧着嘴作怪模样,老人家呔地一声,转眼就笑开了,心下亦是放宽,拿起筷子将鱼肉一通地往她菜碟子里堆:“哀家看你近些时日瘦了不少,多吃些,莫回去后让那没良心的东西改日说哀家吝啬,不给你好东西补!”
沈夙媛见碟子里的菜都要堆满了,忙道:“停手停手,可都要溢出了。”正笑呢,忽地感到外头有一道强烈的视线往里头看来,沈夙媛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见那人还前不久那通身锦缎的常服,金灿的颜色在烛火衬托下越显得耀眼夺目。
他立在那儿,旁侧的宫女太监都不敢阻拦,俱是胆战心惊地小心打量着这尊突如其来的大佛。
朱炎气息紊乱,想来是疾步经过长廊,导致气略微难以接上。
此时灯火阑珊,烛影摇晃。
饶是心如止水,稳如泰山般的她,却也不禁地心尖一颤。
下一秒,她却是笑了。
望着脸色焦灼,眼神滚烫如火的男人,笑得嫣然妍妩。
——她想,她大概是又燃起斗志了。
……
二人遥遥相望,气氛怪异,眼尖心细的太皇太后立下就明白了她这外孙女适才失神的缘故,再看他这亲孙儿,心里头暗暗失笑,现在这年轻人啊……老人家大为感叹,眸光挑了挑,朝一侧的沈夙媛低声道:“甭在这你看我,我看你的了,去罢。”
沈夙媛脸一燥,她难得会不好意思,这会子朱炎的突袭,也确实令她悸动了。她一向不会否认这种情愫的滋生,对一个人常年关注产生好感是十分正常的事,况且这个人,身份不凡,地位不俗,长得也不赖,最重要的一点……是正对她懵懂迷恋中。
她也不想大晚上还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织女牛郎恋,只从椅上起了身,朝太皇太后微微伏身:“那夙媛先去了,过会就回来。外祖母给留点菜吧。”说不定等她会过朱炎后胃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