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裴执平日公务繁重,就算是成婚也是百忙之中抽出来的时间,天未亮,他已起了身,傅茵朦胧之中似有所觉,她微微睁开眼,就着烛火看见男人穿着朱红麒麟袍的颀长背影。
灯下看美人,裴执冷硬的背影也柔和了几分,霁月清风的似谪仙人。
昨夜累到半夜,傅茵脑子粘稠成一团浆糊,罕见的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只觉得那站着的男人是真的很好看,但她只瞄上一眼就又困倦的合上了眼,自然错过了男人离开时在她眉心落下的轻吻。
等刺眼的阳光照到她的身上,傅茵才再次缓缓张开双眼,入目的是大红的床幔,她动了动手指,一股酸痛从皮肉传到骨头缝里,艰难转了个身子后,望着燃尽的喜烛发了会呆,才张了张嘴,“......夏蝉。”
这声轻唤实在没什么力气,饶是如此外头静候的人也听到了些动静,随即推门进来,不是夏蝉却是个纤细高挑的姑娘。
她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端正严肃,脚步极轻的走过来,恭敬道:“夫人起了,要梳洗更衣吗?”
听着声音有些眼熟,傅茵颦眉问,“你是.....”
“奴婢秀珠。”
傅茵想起她是谁了,是昨日的那个喜娘,她微颔首,猜到夏蝉应该还在霍宅,而她现在已经嫁给了裴执,只不过过了一夜,一切都变的不一样了,想到现在的处境她轻轻叹了口气。
用罢早膳,傅茵撑着酸困的身子将裴宅逛了个遍,走至正门前时,秀珠拦住了她,“主子吩咐,不让您出府。”
傅茵淡敛了眉,转了身子往回走,秀珠不远不近的跟着,轻声为她解释府中的事物,她是正院里的管事,能力不俗,虽是女子也很受裴执的看中,如今交到傅茵手中,既是看管也是想要保护她。
裴宅很大,内里还有假山溪流,亭台楼阁皆很精致清雅,只是人很少,除了一些洒扫的下人,几乎很少看见人,不免有些冷寂。
傅茵走累了,便坐到一处凉亭里歇息。
前几日的雨彻底打开了夏日的喧嚣,这会热浪滚滚,日头晒的人眩晕,走了一圈下来她额角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细汗。
傅茵不耐热,靠在凉凉的石柱上,轻轻喘着气,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秀珠聊着,“府里的人一直这般少吗,怎么没见到阁老的其他亲眷?”
“主子喜静,也早早与主家断了联系。”秀珠捏着团扇力道适中的给她扇着风,她面上沉静似一点也感受不到酷热。
世人不敢妄言内阁首辅的身世,书上却写了出来,裴执是文国公府的庶子,他生母身份低微,生了他后就撒手人寰,他受了数十年的苛待养成了冷漠偏执的性子,一朝得势后就大刀阔斧的整治了国公府,至今国公府无人敢提他。
至于他为何不喜人接触书上没说,傅茵猜测应该跟他幼时的经历有关,她用手背搭在自己的额头上,微眯着眼看着日头,心中轻嘲,可怜他做什么,还不如可伶可怜她自己。
她抬眸与秀珠对上视线,暖阳下乌黑的眸化成了一汪清透的池水,见她有话要说,秀珠便问:“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你去拿些针线,我想绣些东西。”她已经缓过劲来了,但也实在不想走了,就想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秀珠应声去取,也不怕傅茵趁机离开,府里人少,但每一处都安排有眼线,夫人娇娇弱弱的真要想逃,没走出大门就会被人拦住。
秀珠的行动力很快,不消一会就拿来了一套完整的绣具。
傅茵摸着针线,眼中似有些怀念,她从前很讨厌刺绣,她上辈子糙养着长大,没学过针线活,但衣服烂了总要补,每次都要把自己手戳烂,久而久之她就越发讨厌针线了,这辈子投胎到古代,她又是女孩,总是避免不了学女红的。
曾经母亲耳提命面,要催着赶着她才肯敷衍一下,后来她自己倒是主动拾了起来。
傅茵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正常的投胎,只是忘记喝孟婆汤了,她这辈子有父有母,家庭美满,爹娘恩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爹爹是个言官,固执不知变通,平日不得先帝待见,但看在他忠诚份上,也忍了他十来年。
七年前,先帝昏庸,荒淫无道,要废了太子改立贵妃的儿子为储君,傅誉在朝上怒骂先帝荒唐,引经据典甚至把他比作商纣王和周幽王,当场被先帝提剑亲自斩杀泄愤,还抄了傅家女眷为奴,男子送入边关充军。
母亲受不了这等噩耗,当夜就随着爹爹去了,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傅茵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经常来寻她玩的小石头姓霍名深,原来她生活的世界只是一本书。
原来他们全家都是炮灰。
如此惨痛的鲜血教训让她不敢不信命,他们一家的命运早就被书写好了的,她为妓,她的弟弟为奴,他们都会不得好死。
傅茵不怕死,她这辈子本来就是偷来的,早死晚死对她来说都一样,但她怕她弟弟死,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却是书中的反派boss。
她的弟弟拼命的活了下来,立了无数战功后回到京城,书里她在那一年正好折辱致死,两人错过了最后一面,弟弟从此彻底黑化,成了一个不折手段的阴鸷败类,杀了无数皇室中人,最后被男主亲自擒拿住。
他死的时候才刚刚及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