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枝待在神庙哪里也没去,神庙侍从告诉岛民他接下来不会参加捕鱼活动了,岛民没有说什么,但把出来查探的弓云长吓了一跳。
岛民都出海,弓云长没有套话的对象,得知海枝一直在神庙后,徘徊在神庙门前。
神庙的大门没有关,大殿之中一尊巨大的神像矗立着,也不能说是神像,弓云长从没见过长得像晴天娃娃的神像。
殿内空无一人,天光只照亮了长长的玄关,更深的大殿昏昏沉沉,只依稀瞧得见神像的轮廓罢了。弓云长盯着那点轮廓,在门槛上蹲立下来,不敢进去又不甘心离开。
神像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似有似无一点微光在眼中闪过,弓云长怀疑自己看花了,心底后怕,挪了挪步伐,把自己遮住。
地下的空间,海枝的眼珠闪过亮光,守庙人因为他的到来一直陪在他身边,许久没听他说话,不由一问。
海枝说:“有人来了?”
守庙人想到岛民都出海了,也不可能是伏耳,不然海枝不会无动于衷,于是肯定道:“外来人?”
“嗯。”
“要不要赶走?”老人把脸对向海枝,征询他的态度。
海枝摇摇头,“不用。”
他的心神没有放在弓云长身上,因为不放心伏耳,一直分出注意在伏耳后脑的那块肢体上。
感受着对方若无其事离开小屋……
伏耳感到后脑的疼痛后叫了一声,迎来陆九韶关切的慰问,在对方过来查看时警惕避开。在两人看不到的角度,头发下的一块头皮快速鼓动,犹如心脏起伏,随后张开一道缺口,露出一根晶莹剔透的丝线。
如果此刻有人拿着显微镜观察,会发现这根透明的白丝上还有无数更加细小的细线,仿佛是它的毛发,或者是它的触手。
它像蚂蚁头上的触角,在空气中晃荡几下,就收集了在场两个人的信息,然后汇报到海枝脑中。
海枝虽然看不见伏耳与陆九韶相处的画面,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能猜出伏耳找上陆九韶是因为什么——他想离开我的身边。
海枝面无表情地想。
他的两只眼珠静静地凝视圣水池,缓慢掰开一截手指丢了进去,池水像油锅遇水般沸腾起来。
要不要给伏耳喝一碗?海枝想。
消化后便会长得很丑了,陆九韶一定不会再感兴趣。
但他想了想,舍不得对待那具身躯。
伏耳后脑的疼痛异常强烈,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那感觉就像有人伸着手指在里面搅动。他受不住往后脑摸去,那根晶莹的触手快速缩了回去,头皮上的缺口闭合,也不再鼓动,像极了有人闭上眼睛睡着了。
伏耳怔怔缩回手,凝视着食指指腹。
刚刚的触感?
像摸到了软软的凉凉的——他余光看见了茶几上的果盘——葡萄果肉的触感,又比它更有嚼劲似的。
指腹上有点湿润,晶莹的液体在灯光下有些闪闪发光。
刚才是用这只手剥的葡萄皮,沾了汁水不奇怪吧?可他早用纸巾擦过一遍手了。伏耳有些发怔,在陆九韶的注视下闻了闻手,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当然没有葡萄味道了。
所以他的后脑并没有长葡萄——伏耳漠然地得出这个结论。
然后后知后觉发现脑袋又不痛了。
他看了眼陆九韶,主动把后背对向他,“麻烦你看一下,我脑袋上有没有奇怪的东西?”
陆九韶没有说话,瞧了面前这个圆润的后脑,拨开伏耳的头发。他本以为面前这个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男孩,头发会像海绵蛋糕一般柔软,却不想冷硬地像刺猬的刺。
不合时宜的想起网络一句话:头发硬的人,心肠也很硬。
“刚刚是哪里疼?”
伏耳感受着他的手覆盖的区域,便道:“往下。”
“这里?”
“对。”
两人的对话言简意赅。
陆九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还凑着鼻尖闻了闻,没有异味,没有头皮屑,很干净。他蓝色的眼珠转了转,温声询问:“你觉得你的脑袋上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伏耳想了想,望向茶几,果盘上的水果当然是洗干净才来招待,其实葡萄经过几天的冷冻时间已经不太新鲜了,但仍然圆润,汁水丰沛。它的甜味是与蜂蜜不一样的口感。
他回忆着葡萄的口感,说:“可能长了个葡萄。被我摸一下就钻进去了。”
若是换个人在场,无论是海大帅、弓云长还是肖肖,都会以为伏耳的话有毛病,或者以为他的脑子有毛病。轻描淡写的说自己后脑长了颗葡萄,听语气还很认真,这样的人在弓云长和肖肖的世界观里,应该预约一位心理医生。
陆九韶沉默片刻,扳过伏耳的身体,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道:“其实那颗葡萄没有长在你的脑袋里。”
他说的话有点像病句,因为听的人会以为葡萄没有长在脑袋里,而是长到了其它地方。
果不其然,伏耳认真问:“那它长在哪里?”
待客的地方是一间休闲室,位于游艇内部最不起眼的区域,这里没有窗,外面的阳光进不来,所以点了灯。伏耳过矮,陆九韶过高,头顶的水晶灯投射的光被陆九韶遮住一半,他的眼珠在阴影下变成夜色中的深海色,是一种浓郁得像黑色的蓝色。
生长在海岛上的伏耳很清楚,夜里的大海再危险不过,而这双深海般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他皱了皱鼻子,眼神露出凶意。
陆九韶严肃的面孔一下化开了,冰淇淋在太阳底下那种化开,一下暖了。
“它长在你的眼里。”一字字道,哄骗小红帽的大灰狼语气。
洋娃娃般的男孩,眼神中的凶意瞬间变得有点呆,若不是男人擒住他肩膀的力道有点大,他当场就要去摸一摸眼睛。
金发男人的眼睛笑得眯起来,让伏耳想起了海枝,海枝的眼睛带着弧形,一笑便自然弯成一条线,陆九韶是刻意眯起的,与眼睛相匹配的是滑稽的微笑,若是伏耳见多识广,便能知晓这是马戏团小丑的笑容。
他松开了对伏耳的桎梏,两只手伸在伏耳的眼前,拇指与四指连接起来,弯成两个圆形。
笑眯眯道:“是圆滚滚的多汁葡萄眼。”
在陆九韶眼中,对面的男孩脸上出现另一种表情,不是面对糖果的垂涎,不是对相机的好奇疑惑,是他见过的第三种表情:机械的歪了歪脑袋,眼睛瞟向茶几,小嘴微启,带出一种恍然大悟。
陆九韶于是有了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葡萄这一词暂且退去,关于伏耳莫名其妙的头疼,陆九韶关心起来。听伏耳说摔了一跤,脑袋磕到石头上昏迷,醒来发现既没有长包也没有伤口后,陆九韶可疑地眯起眼睛。
伏耳又说起在石头崖发现他当初倒下的地方有血迹。
伏耳并非是一个轻信别人的人,但心中确实迷惑,海枝又不在身边,也不愿去神庙找他,因为自己想背着他离开小岛,心中莫名发虚。又在陆九韶眼皮底下头疼发作,于是顺势想知道对方的见解。
“可能会有人知道。”陆九韶道。
“谁?”
“海大帅。”
海大帅脸上受伤后的第二天,陆九韶还见到海大婶要给他敷药,但之后再没见过她关心的模样,陆九韶怀疑海大帅的伤其实很早之前就好了。
现在是中午,捕鱼队该回来休息了。
临出门,陆九韶注意到伏耳戴上了帽子,想了想找出了一把黑色长伞,作了打开的示范,他见到了伏耳惊喜的表情。
“你很讨厌阳光吗?”他的目光轻轻落在男孩小麦色的肌肤上。
海枝把自己的脸贴到伏耳脸上后,很神奇的,跟伏耳的原装变得一模一样,无论是模样还是肤色堪称天衣无缝,这也难怪伏耳会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当成噩梦。